婉儿
四十年前,在那个酷暑时节,爷爷离开了我们。那时,我还小,只有六岁多,但已有记忆,记忆里的某些情景,在四十年后的今天竟然还那么清晰鲜活。
记得那个酷热的夏日午后,在村口的龙眼树下,唢呐吹起的丧乐单调又刺耳,树上的知了聒噪不停,哭声此起彼伏,嘈杂得让人不胜烦躁;天气异常闷热,树下送殡的人群无不是汗水夹杂着泪水,浑身湿漉漉汗津津的,我由大人牵着一圈又一圈地绕着棺木转……也许是酷热难耐,也许是那时我还太小,也许是那场景让我悲从心生直想逃离,我竟然哭闹着要回里屋,我似懂非懂地伤心着:再也没人抱我去采摘太阳花了,再也没人给我买白糖饼了……
爷爷经常带我去摘太阳花、买白糖饼,我是他的长孙女,得闲时他喜欢抱着我出去玩。爷爷抽烟,身上总有一股浓烈的烟草味,母亲不喜欢他抱我,说我会染上一身臭烟味。于是,爷爷每次要抱我前,总是小心翼翼地甩掉烟头,拍去衣服上的烟灰,闻闻自己衣服上的味道。
他喜欢带我去三婶婆家摘太阳花,三婶婆种了许多花,摆放在前院的围墙上,墙头高高的,爷爷把我托抱在他的肩头,踮起脚尖,好让我够得着太阳花。有时,他会顺手把我摘下的太阳花别在我的小辫子上,夸我说:“好漂亮哦!”小小的我自以为是地臭美着,也更爱爷爷带我来摘花了。
太阳花是乡间常见的花草,耐旱好养,那红艳艳的花瓣,如丝绸般丝滑,娇嫩的花蕊被花瓣层层包围着,恰到好处地露出点点金黄,在纤细的针状叶子的衬托下,并不大的花朵显得十分艳丽夺目,是我儿时见过最美丽的花朵。
神奇的是,儿时的我不管如何哭闹,只要爷爷说要抱我去摘太阳花,我都会停止哭闹。如今想来,我喜欢花花草草的性子,是有源可追溯的。
记忆里,爷爷身材魁梧,话语不多略显木讷,并不擅长哄孩子,每次他说带我出去玩,不是去摘太阳花,就是带我到食杂店买白糖饼。那时,一个白糖饼虽然只需几分钱,但也是稀罕物。爷爷从腰间摸出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塑料袋对折成两半,一半装着切成丝的烟叶,一半装着一小叠零钞。我总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他掏钱,希望他掏得快点,我就能快点吃到白糖饼,可他总是磨磨蹭蹭摸索老半天才掏出钱来,递给食杂店的老板。爷爷接过如拳头般大小的白糖饼后,有时还会小心翼翼地把白糖饼掰成两半,给我吃一半,另一半他要带回家收在铁盒子里,留着给我慢慢吃。
又是一年炎夏,窗台的太阳花如火如荼地盛开着,睹花思人,我忍不住摘下一朵放在眼前细细端详,情不自禁地呢喃:“太阳花,爷爷;爷爷,太阳花……”我想起爷爷身上那浓烈的烟草味,想起微胖的他抱着我,努力地踮起脚尖让我够得着太阳花,还有那香甜酥脆的白糖饼……其实,爱着我们的亲人从未远离,他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
责任编辑:陈培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