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钩沉
一蓑烟雨任平生
2022-08-14 00:00来源:厦门日报

  谪居黄州短短四年间,苏东坡心怀百姓苍生,灭蝗抗洪设孤儿院;心系天地宇宙,探索生命寻求意义。他为大宋和历史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诗词、散文和书法无一不缔造艺术之巅峰,堪称生命之巨献。

  ●洪琦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哪怕壮志难酬客居异乡,他依然笑傲江湖,笑傲人生,笑傲历史。

  嘉祐元年,苏轼从眉山奔向帝京,一去风流唯少年,金榜题名天下知。怎料命运弄人,获朝野赞誉之时亦是遭谤之日,元丰二年八月十八日,苏轼在湖州任上被捕,“乌台诗案”祸从天降。

  一个个漫长孤寂的日夜,他蜷身于面积不大的百尺深井中,遥望井口,两眼无光,遍体鳞伤。元丰二年岁末,被关押了一百三十天的苏轼获无罪释放,贬任黄州团练副使。乌台黑狱成了苏轼精神的炼狱,他终于领教了朝堂的黑暗和大宋政坛的深浅。

  “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声名不厌低”,苏轼踏着漫天残雪走出监狱,尘满面,鬓微霜。古老的驿道上,苏轼苏迈父子二人被解差押着,策马径向萧索之地黄州进发。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如今已至不惑之年,却无衣锦还乡之荣耀,唯余流落他乡的狼狈。淮河一水相隔,从此物非人非,“回头梁楚郊,永与中原隔”。山长路遥人稀,寂寞涌上心头,苏轼却还能淡然一笑:“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辞相送到黄州。”

  初到黄州,苏轼父子暂居城中“定惠院”(定慧院)禅房内。二月初一漫步院中,忽见杂花满山处有一株本长于蜀地的海棠春风含笑。目睹故乡名贵之花零落成泥碾作尘,苏轼化身为花,洒落一地的悲伤,仰天长啸:“忽逢绝艳照衰朽,叹息无言揩病目”。夜晚,苏轼徘徊在园林中,晓月当空,竹声萧萧,孤雁徘徊,形单影只,回望汴梁城万千繁华,唯独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他傲然一笑:“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春寒料峭,冷寒的何止是桐枝和沙洲?

  百无聊赖的孤独中,苏轼心底堆积的困惑几近将他吞噬。他走到定慧院旁的安国寺中,听晨钟暮鼓,静坐参禅,下棋悟道。兴许是道家和佛家的智慧给予他生命的点化,苏轼日趋从容镇定。然此消彼长,刚从精神的困惑中走出,苏轼又面临一家人几乎无米下锅的生活困境。所幸挚友马梦得千里奔赴而来,向黄州太守徐君猷请领了城东一片大约百余步长的废弃军营地以供耕作。苏轼见之即喜,思白居易之《步东坡》,遂将此处称为“东坡”。

  自那日起,苏轼开启了为五斗米折腰的生活。所幸,他无须“摧眉折腰事权贵”,只是臣服于土地。土地是最伟大的自然之书,不仅还他五谷丰登、岁稔年丰,更许他自由快乐、安然自立。他成了麦田里的守望者。从土地中走来,又重做一介农夫,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但实际上谁都不可能再回到原点了。

  元丰五年初雪,苏轼在东坡田园旁筑起了以“东坡雪堂”命名的五房堂舍,墙上亲绘森林、河流、渔夫的雪景,自号“东坡居士”。马梦得、朱寿昌、辩才禅师、道潜和尚、陈季常、米芾等故友新交蜂拥而至,齐聚“东坡雪堂”。冬日的残阳与友人们共同见证了命运的神来之笔——苏轼凤凰涅槃,苏东坡浴火重生。

  从庙堂之高到江湖之远,苏轼用随遇而安应对人生逆境,乐观旷达。对酒当歌,千古绝唱信手拈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浮世万千,面对人生的风风雨雨,苏东坡坦然笑纳,宠辱不惊。人生风雨尚不足惧,更遑论自然风雨,他自是安之若素,“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踏雨归来,烛光摇曳,冷夜凄清,幸有浊酒相伴。苏东坡以书信尺牍记录生活,在孤独中对话陶渊明。他捧读《归去来辞》,叹年华易逝岁月蹉跎,满怀抱负无处施展,此时唯有大江大河方能抚慰他无处安放的灵魂。

  放下书卷,走向长江边。苏东坡初游赤壁,观大江东流千年不竭,叹古今英雄无一安在,他感叹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回想过往种种,他顿悟生命之实相与妙谛,万物之变化与奥秘。眼前的赤壁鲜活起来,它不再仅仅是巨石崖壁,而是一座将历史固化的无字碑。长江边,赤壁前,苏东坡发出了响彻天地的天籁之音“赤壁三唱”,饱含对生命和历史的感悟。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谪居黄州短短四年间,苏东坡心怀百姓苍生,灭蝗抗洪设孤儿院;心系天地宇宙,探索生命寻求意义。他为大宋和历史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诗词、散文和书法无一不缔造艺术之巅峰,堪称生命之巨献。所有失去的终以另一种方式回归了,这是命运对苏东坡的补偿和馈赠。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去时刀光剑影,归来笑傲江湖,诗酒趁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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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连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