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文杰
罗伟章的小说《谁在敲门》是一部富有史诗品格的佳作。小说主要讲述了作为知识分子的“我”赶回乡下,与兄弟姐妹在家中为父亲庆生,后因为父亲生病入院、不幸去世,因而在乡村滞留一个多月的故事。小说令人印象深刻之处,在于“加速时代”的慢速书写。
在罗伟章的笔下,乡村社会面临着加速时代的困境:随着农民与土地依附关系的改变,城市化进程中乡土的解体问题逐渐显露。小说写到的四代人,除了父亲长期住在乡村之外,基本都已离开乡村,四处迁徙。作为乡村知识分子的“我”的返乡,似乎并不是一曲田园牧歌,而是一首消逝的挽歌。父亲地位的下降,不仅牵扯出了人情疏离与亲情淡漠的种种问题,更呈现了乡村伦理在城市化浪潮中的失落图景。
因此,罗伟章以“慢”的方法重新体察自然、书写乡村、挖掘灵魂。小说大多数篇章的叙事节奏是很慢的。厦门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徐勇指出:小说第一部分用了整整177页来讲述持续了3天的给父亲过生日的故事;第三部分则用9天,接近193页叙述了父亲的丧葬仪式。作者以细腻的特写镜头、慢镜头,刻画物件、动物、以河流为代表的风景,“百科全书”般地呈现出实录农业文明的精神。这种密密实实的笔调,对生活的娓娓道来,看似是一种“细节肥大症”的自然主义症候,实则正体现出罗伟章的现实主义野心。作者继承了《金瓶梅》《红楼梦》等世情小说的传统,用“生活流”的细节临摹人间世情与乡村伦理,呈现出乡村的现实图景。
罗伟章为什么会采用“慢”的叙事策略呢?这与他受乡村风土的启发是紧密相连的。作者在自述中借用河流,与自己缓慢的创作志趣相联系,“我老家的河流是奔腾的,奔腾而峻急,我让它慢下来,抚触自己易感丰饶的内心,在意自己的平凡、拼争、眼泪和欢笑。”美妙的自然是与慢生活有紧密勾连的,“容易闲下来的牲口,卧在棚圈里,缓悠悠嚼着稻草、藤蔓和打成碎渣的玉米秆子,缓慢得像是没有时光。”然而,在城市化进程的加速冲击下,巴河也不幸污染了。作家用一段意味深长的话语进行反思,“曾经,这个世界是缓慢的。后来快起来了。当快到‘快刀斩乱麻’,就快成一种霸气。刀子成了人们的心,心因此变得坚硬和简陋。”当乡村伦理被时代冲击,我们需要重新回归“慢”,拥抱自然与土地。
罗伟章的“慢”思考更和中华文明的独特性紧密相连。正如作者所言,“《饥饿百年》是山的文明,《谁在敲门》是河的文明。山河这个词,说的正是它们的骨肉联系——传统文明和现代文明的骨肉联系。”“骨肉联系”这个词正精辟道出:现代文明的发展与乡村传统紧密相连。文明的发展也包孕着生态的发展。这也正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题中之义。总的来说,在加速的城市化、工业化、现代化中,《谁在敲门》中“慢”的力量,为我们提供了深入体察富有乡土现代性的中华文明的可能性。
责任编辑:连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