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青

　　这只精致的蝙蝠木雕（如图），来自故乡闽西老屋的窗户。老屋由曾祖父建于清代同治年间，融合赣派建筑特点，以木梁承重，以青砖、竹片、泥土砌墙，雕梁画栋，装饰屏风楹联和木雕门窗，木雕大多以蝙蝠为题材，蝠与福谐音，寓意幸福福气。

　　随着时代变迁，大家都搬出老屋住进新居，而时光也在老屋身上无情地刻满印记:开裂的柱子，由原木色变成黑色腐坏了的斗拱，窗户上空荡荡的，木雕屏风不见踪迹。一次回老家，我在老屋的花窗下，捡到了因腐坏而掉落在地的木雕“蝙蝠”，我郑重带回厦门，珍藏起来。

　　岁月的长河奔流不息，却冲不淡我对老屋的回忆。走进老屋，儿时的过往如一幕幕黑白电影在我脑海中回放。老屋封存着那些温暖而美好的过往，安放着我快乐的童年、美丽的乡愁。儿时的我沿着木梯爬上老屋阁楼，小脚外婆大呼小叫，唤我下去；外公让我写字，我写得歪歪扭扭，他手中的拐杖落到我屁股上；和小伙伴捉迷藏，大大小小的房间，随便一藏，很难发现，能找半天。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家盖了新房，搬出了老屋，但奶奶和外婆都不肯离开老屋。她们分别住在老屋上、下厅堂，中间仅隔着天井。因为爷爷和外公是亲兄弟，奶奶和外婆是妯娌。而我妈是外婆抱养的养女，后嫁给父亲。秋雨绵绵的日子里，穿着深蓝对襟大褂的奶奶端坐厅堂，捻着线，戴着顶针纳鞋底。雨水顺着黛瓦屋檐淌下，嘀嗒的雨声和着奶奶“哧啦、哧啦”纳鞋底的声音。我正听她讲古，她停下活，端来一只瓷碗，碗壁上有一道裂纹，“你爸爸小时候很调皮哩，这碗就是他用弹弓射的，后来裂开了。”奶奶告诉我，因为我爷爷很早就过世，爸爸被人追着骂“没爹的孩子”，他气不过，拿起弹弓就开射，他的好枪法大概就是那时练出来的。

　　“红田埂种黑豆，猜一物。”私塾教师出身的外公又出了一道谜语让我猜。弟弟出生后，妈妈没有时间带我，外婆把五岁的我接到老屋和他们同吃同住。睡前“对对子”“猜谜语”是我每晚必做的功课，我冥思苦想，猜不出答案，外公生气了:“前两天刚出过的题，谜底是——对联，你这孩子太没记性，又忘了！”“哇……”被外公责备，我委屈地大哭。哭声惊动了住在旁边的奶奶，她走过来，牵着我的手对外公说:“我的孙女不要你来教，不要你来管教！”那晚，我睡在奶奶的床上，但一直睡不着。奶奶指着窗户屏风说，再不睡，那些蝙蝠、狮子、老虎要下来咬人了。此时月光如水，从床上望过去，背光的浮雕黑黢黢的，我害怕极了，赶紧闭眼睡觉。

　　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长辈们常因我的教育问题各持己见，闹得面红耳赤。现在想来，彼时的我那么幸福啊，那么多长辈呵护着我……

　　指缝太宽，时光太瘦，一辈子太短。老屋，静静伫立着，等待故人归来；而我，永远是老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