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父亲在剥核桃——是我说，早上做豆浆，加点核桃比较香，还补脑，父亲就记着了。他笨拙地用螺丝刀从中间的缝隙把核桃撬开，再慢慢地挑出核桃肉，看起来十分费劲，核桃肉也碎了。

　　我记得这些是好剥的纸皮核桃，赶忙上前示范:拿起两个核桃握在手心稍微用力挤压，核桃壳很容易就裂开了。父亲照样操作，还是没捏开，我没心没肺地笑着说:“老爸的手劲比我都小。”话音未落，我突然自觉失言，父亲头上的白发，刺花了我的眼。一转眼，他已经八十多岁了啊！父亲肩颈不好，肠胃不好，大脑开始萎缩，手发抖已经好久了——他真的成了老人家！

　　父亲和母亲一共养育了四个儿女，老大和老幺在外地，老二和老三在老家城区工作。老两口住不惯套房，也怕给孩子们添麻烦，一直住在乡下老家，养鸡种地，日子过得倒也充实。老家公交车班次极少，出行很不方便，早些年，父亲的身体还硬朗，可以骑自行车出门。那时候他是自由的，想什么时候出门就什么时候出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偶尔，他还会辗转乘车到百多公里外的厦门来看我，带着自己种的蔬菜和母亲养的鸡鸭。

　　不记得从啥时候开始，父亲就不来厦门了，他也骑不动自行车了。我们兄妹不放心父亲一个人出门，再三交代，平常就在家附近走一走，需要什么说一下，哥哥和姐姐周末带回来，要看病拿药喊一声就过来接他。可是父亲操劳惯了，很多事他还是要自己做，他怕麻烦我们，总是不声不响一个人就把事情办了。

　　而我回老家的次数还减少了。孩子高中三年，加上疫情影响，全家人的弦都紧绷着，不敢随意出远门，生怕耽误了孩子上学，回老家的次数屈指可数。父亲也总是在电话中说不用总惦念着回去，孩子学业要紧，他和母亲哪儿哪儿都好。等到儿子考上了大学，我才又把看顾老人这件事提上日程，只是时光不待人，日月催亲老，短短几年间，父亲和母亲竟老了许多，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了。

　　每到周末，父亲总会把冰箱装得满满的，得知哪个孩子要回家，父亲和母亲一定是早早开始忙碌，母亲洗菜炖汤打下手，父亲用他总是发抖的双手切菜炒菜。一切安排妥当，老两口坐下来泡茶休息，又不放心地时时向院子大门方向张望，一会儿念叨着怎么还没来，一会儿又没忍住掏出手机打电话:“出发了吗？到哪里了？”茶汤渐冷，白日漫长，两个老人佝偻着身子坐在角落，不算大的院子，空旷而寂寞。

　　哥哥和姐姐倒是时常回来看望父母亲，吃饭聊天泡茶，看看家里哪儿需要修补，也看看需要添补什么。他们拖家带口的，一回来，笑声就把院子填满了，父亲和母亲则乐呵呵地看着儿孙绕膝。但没过多久，父亲和母亲又开始催促:“回去吧，早点回去，明天还要上班。”他们担心开夜车不安全，生怕我们事情多……老两口总是牵挂这个担心那个，但唯独一直学不会爱护自己。

　　将雏向日去，巢穴复空空。笑语远去，灯下只余伶仃瘦影相依，苍苍白发相对，和一室电视剧清脆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