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唦、唦、唦”一下又一下、一声接一声，不急也不躁，听这声音，不用猜，准是传婶过年前正细心地打扫自家的厨房。

　　四合院里住着四户人家，传婶家是其中一户。其他人家，加盖了二层，刷了白灰，而传婶家，因为孩子都在读书，经济压力较大，厨房裸露着土墙，也没有封顶，只是搭着几根木材，然后铺几层盖秧苗用的塑料膜，再用重物压实。遇上大风天气，塑料膜“哗啦啦”作响，灰尘也纷飞而下，落在桌上、锅中、碗里。因此，每隔一段时间，传婶就会爬上“房顶”，打扫灰尘，整理塑料膜，然后回到楼下，用小竹刷一下一下不厌其烦地刷锅盖、刷灶台、刷桌椅、刷菜橱、刷毛巾架……

　　这“唦、唦、唦”的声响，让我在四合院中看到了最干净的家。站在大厅堂，环视一圈，门窗颜色浅如新木的，必是传婶家。走进传婶家的厨房，什么都是明亮如新的，即便是条凳上的小窟窿眼，手指头戳进去，也带不出半星污垢来。

　　除了勤快，传婶的心思也很灵巧。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农村，大家买不起肉，常常腌些小菜配饭。比如夏秋之交，家家户户都会腌豇豆。别家的豇豆，要么咸得发齁，要么泡得软烂，要么闷得灰黑，而传婶腌的豇豆，细细长长、油油绿绿、香香脆脆的。有时，大家聚在庭院里吃饭，传婶家的人总能“咔咔咔”地嚼出豇豆的脆响，叫人听了好生羡慕。有人尝试变化咀嚼的方法，奈何嘴里的豇豆还是闷无声响。传婶取些豇豆分给大家品尝，众人一嚼，唇齿留香，浑身通透，尤其是“咔咔咔”的脆响如琴如筝，欢快愉悦，实在美妙。

　　一块块细腻的红糟豆腐乳、一袋袋香醇的手卷烟丝、一畦畦鲜嫩欲滴的青菜，一窝窝白白胖胖的猪崽……传婶的拿手活儿多得数不尽。似乎任何活儿，经过她的手，就变美了、变有趣了、变轻松了。

　　传婶也并不是一直忙碌着的。这一点应该是她与别人最大的不同吧。每天傍晚，传婶早早收了簸箕、担子，烧火做饭。川叔回家，传婶便递上热水毛巾；孩子放学，传婶就掀开菜罩。待家人都吃上了饭，传婶也解下围裙，装一碗饭，夹几口菜，端到庭院外头，挑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彼时暮霭迷蒙，晚霞晕染着大半个天，大河默默无声地流淌，传婶静静地吃着饭，静静地望着远方……

　　传婶望见了什么呢？她同样踩着生活的砂砾，在寻常的烟火中打转、喘息，但她必是比别人望见了更远的地方和更美的诗篇，所以内心从容，所以岁月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