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树
过年想起外婆
晃晃
2023-02-06 00:00来源:厦门日报

  外婆过世之后,每一次过年,我都有一种不知往何处去的彷徨。从前,过年就是回外婆家,而现在,我再也没有外婆家可以回了。

  小时候外婆家在白沙的山上。除夕夜,吃过晚饭,我们把碗一放,就跑到屋前的空地上,哈出一团团白气,冻得缩手缩脚,但兴奋无比,放烟花。到八点钟,春晚开始了,又一窝蜂跑回楼上。

  过年大家都回外婆家,床不够睡,小朋友们就都睡地板上的“大通铺”。放烟花被冻得冷冰冰的我们,“嗖”得一下脱掉外套,躲进被窝里,一边“煨坡”(福州话,就是“天冷,醒着在被窝里待着”的意思),一边看春晚。除夕是一整年里难得的大人顾不上管孩子到底几点睡觉的日子,外公的零食柜也不上锁,我们仨姐妹加上隔壁家的表弟就这样吃着看着聊着,最后怎么睡着的也不知道。

  再大一些,外婆家搬回亭江去了,于是寒暑假我们的据点又变成了亭江的祖屋。祖屋是三层半的老房子,有咯吱咯吱作响的楼梯,有旧时的雕花木床。除夕夜,爱睡的姐姐晚会还没看完就睡着了。我和妹妹会拿着苹果和桔子,跑到天台上,爬到天台最高的地方,等十二点钟声响,各处烟花齐放的时候,咬一大口苹果,吃一瓣桔子,互相拜年:“平安喜乐,大吉大利。”这是我们自己发明的过年小仪式,每年乐此不疲。

  我搜寻脑子里过年的画面,其实很难找到外婆的身影。因为她总是很忙,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厨房里。外婆的主战场都是柴火灶旁,灶上好像从早到晚都在煮东西,三餐之外还有点心,点心之外还有祭拜要用的各种菜,拜天公的、拜祖宗的、拜灶王爷和土地公公的……外婆没有上过学,但是她清晰地记得所有复杂的仪式和时间,永远不会弄错。外婆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小孩什么都不用干,去吃吧!”即便我有了孩子,在外婆家,我还是那个不被允许进厨房,只管敞开肚皮吃的“小孩”。

  虽然儿时的寒暑假都很长,但真正和外婆在一起的时间却并不多,因为她总是在忙。只有一个时间,她是可以放慢速度的,那是全家人都还睡着的清晨。煮早饭前的那段时间,可能是唯一属于外婆自己支配的安静时光,她会做她最喜欢的事情。米缸在我们睡觉的屋里(从现在的角度来看,真的是非常奇怪的安排,但细想又确实符合她的需求),她会细心地给我们每一个人掖好被子,摸摸我们的头发和脸,然后在我的床边坐下来,长久地端详我的脸。

  我从小就是个觉浅的人,她开门进来的时候我其实就醒了,等她摸完一圈,坐到我身边的时候,我的眼睛还闭着,嘴已经忍不住咧上去,外婆会等我“扑哧”一下笑出来的时候,把她的手放在我的脖子上给我一根“冰棍”,然后亲亲我的脸,再假装要“咯吱”挠我痒痒,等我缩进被窝,她就站起来,开心地去米缸里打米,开始一天的“工作”。

  老人过世以后,福州的风俗是要把衣服被褥之类的都拿到屋外烧掉,这样老人会走得安心没有牵挂。我看着火星燃灭,最后剩下一团灰烬,就慢慢走回外婆屋里,打开她的衣柜。外婆喜欢把香皂放在衣柜里,把衣服熏香。我坐进空空的柜子里,贪婪地闻着残存的香味,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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