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人没有书房。我算是幸福的,我有属于自己的卧室兼“书房”,那就是阁楼。
有了这“书房”,我上学以后的所有课本都被我一一保存下来。这些课本,被我整整齐齐地码在几个废弃的装农药用的框架木箱子里,好处是通风透气,加上箱子木龙骨残留的一股淡淡的农药味,这些书本就不怕虫蚁啃噬——其实阁楼下是厨房,一日三餐烧柴火,烟熏火燎,阁楼每个角落都被熏得黑黢黢的,就像刻意刷上的黑漆,自然形成一层保护膜,自不生白蚁。
随着年级越来越高,积累的课本也越来越多,一只只木箱子贴地堆叠而上,让我颇有成就感。闲暇之余,我会拿出这些旧课本,为了温故知新,也为了阅读的爱好。“天冷极了,下着雪,又快黑了……天上的一颗星星落下来了,地上就有一个人要死了……这个小女孩坐在墙角里,两腮通红,嘴上带着微笑。”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死,让我感慨唏嘘,世间还有很多比我更可怜的人,相比之下,我是幸福的。翻开初一语文课本上下册,按篇目顺序再背诵一遍:《郑人买履》《刻舟求剑》《黔之驴》《狼》《卖炭翁》《卖油翁》《口技》《扁鹊见蔡桓公》,还有《马说》,不得不惊叹自己竟然能将这些篇目背得滚瓜烂熟。
除了课本,我这“书房”里还有其他一些“课外书”:几种不同版本的《毛主席语录》,印象最深的是其中一本“袖珍版”的“红宝书”,后面还附有37首领袖的诗词,都在那段时间里一一被我倒背如流了。
上到高中,阁楼的箱子里慢慢堆起《李愬雪夜入蔡州》《活板》《答司马谏议书》《甘薯疏序》《崤之战》《伶官传序》《报刘一丈书》《复庵记》《治平篇》《柳毅传》《教战守策》《祭妹文》等,当年上学时的囫囵吞枣,竟然不影响后来的细嚼慢咽,有种“反刍”的快感。
阁楼上有思接千载、心游万仞的书中世界,有浩瀚苍穹、江河万里的心灵视野,却长年鼠患,令我苦不堪言。老鼠们上蹿下跳,半夜啃噬箱柜、书本,窸窸窣窣地磨牙,四处打闹便溺,严重扰我清梦,我只好以脚击床,用声音恐吓、震慑它们,甚至口中念念有词:“硕鼠,硕鼠,无食我书……”它们有时候也会跑到我的床上来,黑暗中我能感觉到它们在慢慢接近我,赶忙伸手开灯,却在床头与它们不期而遇,只见其鼠目寸光,呈咄咄逼人之势,我急忙大吼一声:“你干什么?”这时,富有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但闻楼下鸡舍里鸡群一阵骚动,我急忙爬起来往下一瞅,只见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从鸡窝里逃出来,然后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下雨的时候,屋顶滴水,书箱洇湿,只好一箱一箱搬至楼下,再将书一本一本打开,书脊朝上,接受阳光与惠风的爱抚。邻居老叟见状笑曰:“你晒的要是‘纸字’(钞票)该有多好……”我答:“我晒的这些本来就是‘纸字’哈。”后来,家人把我那几箱子被雨水浸湿、发霉的旧课本卖掉,而那12册中学语文课本以及几套小人书,则被我保存至今,令我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