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一本《四角号码新词典》,父母用过好几十年的,有点旧,但却是他们的心头好。
母亲已是九十岁的老人了,看到电视字幕上有不懂的字,常会问我,说真的,一些字我也搞不懂闽南语的读法,有时也答不出所以然。母亲就翻起那本《四角号码新词典》,神奇的是,她能读出很多字的闽南话文读音(汉字用闽南语读,有文读音和白读音之分),这文读音并不完全等同普通话读音,也许是她那一代人识字教育特有的功效吧!
新中国成立之初,母亲上了“识字速成班”,但“速成班”不教查字典。我舅舅上小学学查字典时,母亲才跟着学起来的。母亲不但四角号码会查,偏旁部首查字法也懂,但是,用她老人家的话说,“找偏旁数笔画,慢”,所以她坚持用四角号码查字典。“零头一横二垂三点撇……”,虽然年事已高,但笔画号码口诀母亲张口就来。母亲查字典不只辨音,也识义。父亲过世后,在整理他的遗物时,一副当年我家新房盖好后父亲写的对联,有“蒹葭”二字,母亲又拿出词典,当弄通意思后,连连喟叹:“是呀,我们家曾经像四处飘荡的野芦苇!”接着又念叨起父亲以前的是与不是。
父亲在世时,老两口会为某个字该查什么号码切磋、讨论。印象很深的是,从小我就很奇怪他们对偏旁部首的叫法,比如单人旁叫“竖人”,王字旁叫“斜王”,反犬旁叫“翻狗”,走字底叫“走马廊”。长大后细细琢磨,真的简洁又形象,可为啥是对应那串数字,我一直是一头雾水,不得要领。但在父母亲看来,四角号码用起来得心应手,方便、快捷。这本《四角号码新词典》便是父亲上世纪七十年代特地委托同事的亲戚从香港带回来的,他钤印署名,保存至今。现在,母亲把词典从父亲的案头放到了自己的案头——母亲的心思,我懂。
母亲有事没事就翻起这本老旧的词典,每当看到母亲那专注的神情,我欣慰,也心酸。欣慰的是母亲身体尚硬朗,脑力不衰,葆有求知欲,这是作为儿子最希望看到的样子;心酸的是,母亲也有寂寞和孤独,她其实是在词典中翻阅过往,寻找慰藉,寄托情思。而我,却不能一直陪伴在她身边,这又是我作为儿子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