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老家没有自来水,吃水得去400米远的散屯挑水。父母亲要下农田劳作,挑水便是儿女们的任务。大水缸得储上,大小水桶要装满,一家人的用水依靠双肩挑回。去的时候一路下坡,空桶轻松,步履欢快;返回是上坡,两大桶水越挑越重,肩头磨破皮是常事。早晨要挑,晚上也要挑。周围几十户人家,全靠散屯这口井。遇上旱季,大家取水还得排队。
吃水实在不方便,父亲决定在门口打井。自家打一口井,虽然花费不菲,但是意味着可以与沉重的木桶、长长的沙石路、红肿的肩膀说再见了,这个消息令人兴奋不已!
打井的地点选在家门口放粄臼的位置,用石灰撒了一个大圈,就此开始挖掘。刨开一层黑土,出现黄土板结层,土中夹杂着碎瓦,证明此地曾经有人家居住。往下挖,打井人的身体便随着下降——中午还看得到身子,傍晚就只露出一个头了。这时,挖掘到达了坚硬的砂石层。一直封闭的砂石土结实、牢固,需要用短锄一点一点地“啃”,进展缓慢。
经过十几天的挖掘,井洞越来越深,井下说话声沉闷难听。土渣使用吊桶,一桶一桶地拎上来,倒在侧旁的空地上。打井师傅戴上了斗笠,提防上方坠落的碎土块。终于挖到沙土层,浅白的沙杂着黑土,带着潮气,意味着接近地下水源了。这时,出现了奇怪的一幕——泥土散开,居然露出一只小青蛙,眼睛睁着,四肢摊开,小肚皮白白的,一动不动,人触碰了才有反应,确认是活的。起初,大家以为是头一天晚上没盖严实井洞,让青蛙掉了下去。但是后面刚刚挖出的新土,仍然出现大小不一的青蛙,它们混在泥土中,随着土块裂开,暴露在空气中,也不蹦跶,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十几米深的土层里,竟然有青蛙存在,着实令人惊讶。
来不及深究,井已经挖到了足够的深度。一个晚上的工夫,井底便积了大腿高的水,放置数层木炭,再铺上新蓑衣,蓑衣上倒扣一口瓷缸,水泵虹吸端连着水管,穿透瓷缸底部,通到地面。完成井下作业后,将土回填,长长的白水管探出来,像大地的喉管。搭好支撑架,装上铁泵壳,卡进泵塞和手柄,整个抽水泵便安装完成啦!打水时,先朝泵里灌水,连续摇手柄,快速抽净管中的空气,随着手柄越来越沉重,井底的水便吸了上来,涌入泵槽,从泵口倾泻而出。大家欢欣不已,争着摇水泵,让源源不断的水从地底深处来到地面……
那口井曾经使用了很多年,给予我们极大的方便。后来,我们离开了老家。老房子年久失修,那口井也废弃了,只是挑水和打井的故事仍然时不时会有人提起,当然也说起那些令人惊讶的青蛙。倘若不是打井,我们永远不知道地底深处会有青蛙的存在——它们在黑暗中出生,在同一个地点无声无息地活着,又无声无息地死去,一生禁锢在泥土深处,永远不知道外面还有明亮、自由、宽广的大世界。而那些侥幸来到地面的青蛙,早已不见踪影,大约和清风一样,悄悄隐进山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