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芩

　　年岁渐长，记性变差，几年前、几天前的事，甚至连眼前的事，我都轻易就忘记了。而一些几十年前的事却时常不经意间在脑海中泛起，就比如那天我突然想起一个我叫“婆婆”的老人。

　　我至今不知婆婆的姓氏、年龄，家住何处，我只知，她与我家大人关系很好，到乡里赶集时就会来我家。婆婆总是穿着灰色大襟衫，花白的头发在后脑勺绾了一个髻子，慈爱可亲。婆婆疼爱我，我也喜欢婆婆。某日傍晚，我缠着母亲非得要去婆婆家，母亲拗不过我，匆匆从抽屉抓了一把糖果便带我出门，糖果是一分钱一粒的，母亲大概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东西带给婆婆。

　　天色渐晚，我感觉走了好远的路才到婆婆家，婆婆家孤零零地在半山坡上，周边没有人家。我和母亲走在上坡的台阶上，见婆婆正站在屋外，双手笼在袖里，呆呆望向远方。母亲叫她，她微微愣了一下，认出是我们，喜出望外地把我们拉进屋里。婆婆独居，烧火煮菜、吃饭、睡觉都在一间屋子里。那个晚上婆婆招待我们母女吃什么已记不得了，只记得晚上睡觉时，婆婆搬来一张长条板凳摆在床边——婆婆的床太小，只够我和母亲睡，婆婆在长条凳侧身挨着床沿躺下。母亲过意不去，婆婆却笑眯眯地说:“不怕不怕，好睡的。”没心没肺的我才不懂得担心婆婆是否好睡，很快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起，天却下起了雨。婆婆家没有伞，望着屋外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母亲抱怨我一时任性害她不能赶回乡里上班，我不敢吭声。后来我和母亲是怎么回家的，我已印象全无，毕竟那年我才五六岁，太小了。

　　小学快毕业的那年春节前，我最后一次见到婆婆，她送了一些年货来我家。彼时我家已迁居邻镇，路远且交通不便，婆婆来家里的次数就少了。年幼不知事，婆婆的独居小屋竟然让我心生向往，常常幻想自己一人独居在山里的一间小屋里，小屋温馨整洁，很舒适。至于小屋里可能藏着的艰苦辛酸、孤独寂寞，我一概不知。

　　我渐渐淡忘了婆婆，直到那天一位年轻的宝妈让孩子喊我“婆婆”，我才忽然想起她——想起那个天色微阴的傍晚，婆婆站在屋外静默如一尊灰色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