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心山群石层叠,潮湿的海风拂过,一条蜿蜒的马路直通海边,把小村落“潘宅”一分为二。陈氏祖先从中原迁徙于此,世世代代半农半渔,繁洐生息,安然自若。而村庄的厝前厝后,少不了一口水井,这是村人的命根,日常生活处处离不开它。井盘范围所在的地方,俗称井脚。
台风过后,井水变成赤土色,站在井脚的母亲犯难了,这种水不要说吃,连洗猪圈都不能用。父亲宽慰母亲,克服一下,过几天就能“坐清”(闽南话“沉淀”)。看着母亲满脸愁容,我在梦里使劲想安慰她,犯愁中我醒了过来。井脚,让少小离乡的我时常梦见。
孩提时代,晨雾氤氲、公鸡啼鸣,我还在睡梦中,厝后的井脚就已窸窣作响。天才蒙蒙亮,在母亲一遍高过一遍的喊醒中,我睁开睡眼,往后窗一看,井脚旁尽是慢悠悠或急促晃动的人影了。即便在天寒地冻海风呼呼的大透早,也难挡住这群劳作惯的“厝边头尾”。我那勤劳的父母自然也在其中。母亲总说,她和父亲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
挑水是家家户户每天的“必修课”。井脚最热闹的时候要数黄昏,铁桶、木桶排成一溜儿。家家户户都有一两口大水缸,能盛三四担水。我家孩子多,母亲又爱干净,家里几口大缸常年装满了水。每天收工到家,父亲第一件事就是挑水。父亲戏谑母亲是“水鬼”,口气分明带着宠溺。他用这种方式爱母亲,我们从小就懂。
我家就在路边,炎炎夏日,口渴难耐的过路人,向正挑水的父亲讨水喝是常事。热情的父亲舀一瓢井水递过去,过路人咕咚咕咚喝下去,清甜直沁心脾。有个常讨水的阿叔过年时居然送来一瓶味精,那个年月这可是贵重稀罕物。
曾经,井脚一度是全村生活的中心,洗衣、洗菜、围在一起的乡邻有聊不完的话题。当然,这里也是村里消息八卦的最佳传播地。在那个没有电话手机的年代,井脚边获取最新资讯,不亚于如今的微信朋友圈。
那年,我准备去军校报到,母亲带我去井脚擦洗行李箱。一会儿工夫,井脚旁聚满闻讯而来的乡邻。老兵出身的村长伯伯也来了。他给我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说,阿伯为你骄傲,你可是咱村第一个女武警哦。
井脚关联着家家户户。小时候,常看到孝男到井脚“上水”(闽南话“打水”)。闽南风俗,长辈刚去世,孝男要拿新水桶至附近水井汲水,走回时任桶绳拖地,打回的水倒入鸡公碗,置于炉灶上烧开,为死者洗浴之用,剩余的水全部倒在大厅阶前石砛(青石板)上。对此习俗,小孩子总是好奇又害怕。我每次都爱看,又胆小,到了晚上不敢一个人在家,母亲总要说我。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如今村里的小马路早已变成川流不息的莲前大道,村庄只剩下公交站名。几次回娘家,问起父亲井脚今天的方位。他带我去老地方寻寻觅觅,半天都无果。母亲劝我,现在村里都大变样了,去哪里找井脚的痕迹。望着四周的高楼大厦,我努力拼起的零碎记忆被海风无情带走,而眼前的车水马龙将我拉回繁华的现实,让我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