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三千丈,缘愁是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年少时,念这首诗有口无心,不会想到,四五十年后,镜子里的我头上“秋霜”竟已十分显眼。
两三年前,我开始发现自己掉发厉害,家里床上、沙发上、地板上到处都是头发,梳头的时候,梳下来的头发不说一小把,也是很多。眼见着头发越来越少,却毫无办法。
年少时,也会掉发,但那像是推陈出新,掉发的同时,新的头发也在不知不觉中长出。那时的我,总是梳着一根长辫子,辫子都是由母亲打理的,常常用一小块丝绸布扎个蝴蝶结。我的头发浓密乌黑,辫子更是惹人眼,常常有人会轻轻拿起我的辫子摸摸。长大后,我梳着母亲编的长辫子去剪短发,理发时,让理发师剪下辫子还给我。头发剪短后,长得很快,又留了长发,大多简单扎个马尾辫,有时想编个辫子,可自己老也编不好,仍是母亲给我编辫子。再后来,又去剪发,又留下一根辫子。记得当时曾有人想用一百元买我的辫子,我不假思索断然拒绝。后来,从老家搬家到厦门,我也带着那两条辫子。现在,它们放在我书房的柜子里,我好像从未想过要拿出来看看,它们藏在柜子里,就像藏了一个我年少的印记。
我的头发掉呀掉,原本浓密的头发似乎掉了大半,不经意间,似乎掉发停止了,慢慢地,头发又多了些,不免有些欣慰,暗暗想:要是头发再长得像以前那样该多好!自然是不可能的,不仅不可能那么多,而且,白发越来越多,尤其是额头一侧,一撮白发毫不避讳地抹在额头,每每照镜子,醒目而亮眼,仿佛执意要引我关注,仿佛要让我直视自己的“岁岁年年人不同”。
前不久,我出门远行。那一天,走在成都的街头,迎面走来几个年轻人,其中有两个头发挑染了几撮鲜亮的颜色,显得明亮而充满生气。突然想到自己额头的那一撮白发,岂不也是另类“挑染”?那可是免费“挑染”的!我仿佛看到岁月化身为一个理发师,闪着狡黠的目光对我说:“看!我‘挑染’得怎么样?”岁月这个理发师,从我出生开始就在我的头上创作,我从前乌黑的头发,现在花白的头发,全是它的杰作。
我走在成都街头的那天,梳着两条小辫子,那是我记忆里第一次真正自己梳辫子。早上在酒店,看着镜子里虽花白但长得还是很快的头发,突然想编辫子。没想到,我很轻松地就编好两条辫子。这,何尝不是岁月的馈赠?岁月也像一个魔法师,它不断地变走一些东西,又不断地变出来另一些东西。
年少时,我是多么害怕寂寞。岁月带走了我最依赖的父母后,我开始学着独处,也慢慢开始享受这样的独处,没有寂寞也没有恐慌,笃定而从容。这些,又何尝不是岁月在让我品尝了人间的痛楚之后,给予我的另一些馈赠?有一天,当我满头银发的时候,就是岁月这个理发师完成了他的作品,那更是对我莫大的馈赠。
“也祝你不忘少年样,也无惧那白发苍苍……”听《人世间》的插曲,我同样已是“曲中人”,此时此刻,感恩并享受,我想,这也是与岁月最好的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