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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只道是寻常
2023-05-29 00:00来源:厦门日报

  胡美云

  与远在江苏的母亲打电话聊天,母亲细细念叨着:再过两天啊,我是一定要回老家去住一住的,我一个人回去,住在家里,不种田了,只种点菜,我是能照顾好自己的,你们放心……

  电话里的母亲仍在轻轻说着,语气里有着掩藏不住的期待与憧憬。远在他乡的母亲总是习惯将故乡叫作老家。老家的田和地,老家那些久远的人和事,都成了母亲离开故乡这些年来电时必说的话题,并且,诉说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知道,母亲是真的想家了。

  可是,我能怎么安慰母亲呢?过去一年,母亲摔倒过两次,一次手腕轻微骨裂,一次更严重,冬天时滑倒伤到腰骨,我们照顾着整整在床上静躺了三个月,现在才仅仅恢复到能自由行动而已。这样老弱的母亲,我们怎么能放心,又怎么能安心让她一个人独自回乡间生活呢。日渐年老的母亲,我们不放心她独自回去,在工作和孩子间忙碌着的我们,又没有大片的时间陪她住在老家。故乡,竟成了母亲和我们都回不去的地方。

  想起许多年前,那时的故乡很热闹,有熟悉的田间和熟悉的四时作物,还有总也忙不完的农活。那时,我们都以为,繁忙的乡间劳作和三餐应时而起的炊烟,对于我们,会周而复始一辈子。那时,在盛夏的夜晚,我们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编织许多和远方有关的美丽设想与期盼。

  想起前些日子与同样远在他乡的发小聊天,似乎不过一转眼,我们怎么就到了中年呢,已然额前添皱纹,两鬓生白发。谈起许多亲密的儿时玩伴,仿佛不过转了个身,有些人,竟已是二十多年未见了。手机那头的发小发出感慨:我们那个时候哪里知道彼此的人生竟难有交集啊,总以为伙伴就是世界,走出去才知道天高地远,人间无常。

  “走出去才知道天高地远,人间无常”,手机这边的我忽然就被这样的字句戳中了泪点。想起从前在故乡时的点点滴滴,那些再寻常不过的人与事,那些亲密无间到骨血里的人和事,当时真的以为就是全世界,是会陪伴一辈子的人和事,如今,却变得如此遥不可及。

  喜欢归有光的《项脊轩志》,去年重新翻读时正当夜深人静。那些熟悉的句子一行一行从眼前过着,再游走到心尖上,很自然地想起自己少年时在家读书的情景。那时的家里真是热闹,屋子里有忙不停歇的母亲和总是像个孩子一样快乐着的父亲,门前小院里是嬉戏玩闹的弟弟和妹妹,鸡鸣鸭叫声时有入耳,还有不声不响忽然走到书房边的邻家少年……文章还未读完,那些久远的旧人旧事便像黑白电影般,缓缓而来,熟悉得竟有了心痛。放下书后,静静在书房里坐了许久。

  犹记初读纳兰性德的《浣溪沙》时,独独地只将“沉思往事立残阳”把案前的空白纸填得满满的,却不知为何,那句“当时只道是寻常”,执笔许久,竟未落半字。

  那时,我离开故乡已是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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