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我都会在下午三点准时出现在医院的重症病房前,默默等待半小时后大门的开启。今年于老父亲来说,无比艰难,去年年底健康便每况愈下,住院近三个月后,终于可以归家。然而这艘饱经风雨的老船四月底又亟须大修,送到医院时人已陷入昏迷,医生当场让我们签了病危通知书。重症病人每天只允许探视半小时,下午三点半前重症室的门口总是站满焦急等待的家属。人人惴惴不安,不知道大门开启后,当日盲盒的答案是惊喜或是惊吓。
尽管医生全力救治,老父亲的病情还是没什么起色。每日询问病情,医生的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病得很重。于是等待的人在时光里流转,而我却成了那个变量中的不变。
不变的还有说着泉州口音闽南话的一家人,我一开始注意到他们是因为来的人特别多,在三三两两等待的人中,他们成了较为引人瞩目的一群,有时是五个,有时多达七个。每天只有半小时探视时间,一次只能进一个家属,出来一个人再换另一个人进。来的人多了,分给每个人的探视时长自然短了,所以一般探视前家属们会商量好当天谁来。他们则不是,来了一群人,再在病房门口小声讨论谁进去。人太多,自然不可能每个人都进,不进的人则在门口等待,似乎这样,即使不进,但是能离病人近一点,于彼此都是最好的安慰。
许是我在病房前等待的时日多了,许是那天我到得早,那家人中比较年轻的女子朝我走来,和我打招呼:“来了?”“来了。”我答道。女人问我:“你探视的是谁?”“我爸。”我反问她:“我每次来都看见你,你们家是谁生病了?”女人说:“我弟媳。”停顿了一下,她的声音低沉了下去,“还不到四十岁,乳腺癌晚期。”听着这话,我的心揪了一下:进到重症室,谁家都有伤心故事。
“你父亲好点没有?”女人抬起头问我。父亲的病情反反复复,我想了一下,告诉她:“今年对我爸,真是很不友好的一年,他很艰难,也很努力活下去。”女人点点头,表示理解,说:“真是艰难的一年,今年是我弟媳抗癌第十年,还是走到了晚期,家里还有两个上初三的儿子。”她指着边上一个和她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年轻男子,告诉我,这是她弟弟,陪着弟媳一年年治疗,不离不弃。我由衷地感慨:“你弟媳很不幸,但是真的很幸运有你们。”女人眼眶红了:“我弟媳是个好人。”
在重症室里,我见到了那位泉州媳妇,很巧,是我父亲隔壁床的病友,只是之前来的时候,我的关注点都在父亲身上,忽略了她。正和家人说话的她,苍白的脸上有淡淡的笑容,看不出这是位需要大量服用止痛药的晚期癌症病人。生活的残酷常常超乎想象,但爱能给人前行的勇气,劈风斩浪,破冰而行。
这一天,老父亲在我和家人的呼唤声中终于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