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

　　父亲离去后，我会下意识地珍藏一切与他有关的物件:他的字画、他为我刻的印章、他送我的书、玉镯、钢笔、他每次都脱下来给我取暖的苏格兰格纹棉马甲、他的帽子、他的杯子、他葬礼上的音乐……还有，窗台上的那两盆建兰。

　　那是从父亲家乡移栽来的兰花。长势旺时，手巧的母亲分栽了好几盆，一向只养绿植的我兴许是为兰花的清雅所动，也跟父亲讨了两盆。他很乐意送给我，这花把我和陌生的家乡连在了一起。年少时背井离乡的父亲，晚年选择回到“家乡边上”安居，院里又种着家乡的兰花，他的内心一定是惬意的。

　　谦谦君子兰花从不打扰主人，它安静地生长，悄然地绽放。我常常是每年五六月的某个清晨，从微风中的淡淡清香寻觅到它，我惊叹夸张的模样在它恬淡自如的姿态面前是相形见绌。年年如此。

　　父亲还在的时候，我回家看他，每每望见院里的兰花开得迟缓，我就得意地描述“我的兰花”，父亲听了会假装嗔怒:“你妈妈把最好的都给了你。”说这话的时候，父亲的脸上依然充满慈爱，我每每语塞，甚而有些夺人所爱的羞愧。

　　即使迟缓，但兰花在父亲的照料下总会开的，有时是三两朵，有时是成串的。父亲对花的耐心就像是对儿时的我。

　　去年三月，父亲溘然长逝，我长久地沉浸在无法言喻的痛苦之中，度日如年。六月的一天清晨，我隐约闻到清幽的兰花香，泪水夺眶而出。我看见窗台上的兰花，它其实也生病了，修长的绿叶上布满了黑斑，淡绿色的花上爬着细小的虫，它就这么一边忍受着虫噬，一边默默地开着。它像是记得我与父亲之间最后的约定——照顾好自己，好好地活下去！我这时才懂得，这兰花，它多像我的父亲，安静、刚强、温文尔雅……还有，它懂得忍耐。父亲的一生无不是在无数的忍耐中度过的，于事于人，但你听不到他一句的抱怨。他教我要有恻隐之心，要与人为善，要懂得哀矜勿喜，懂得低调、福祸相依的种种道理……

　　今年五月，我惊喜地发现窗台上兰花又开了，听母亲说她院里的兰花也陆续开着。草木有心。这兰花珍藏着我们对父亲的无尽思念，也珍藏着父亲对我们最深沉的爱:照顾好自己，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