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杨伯峻先生在《论语译注》中给出的翻译是,“孔子在家闲居,很整齐的,很和乐而舒展的。”默念此句一遍又一遍,发自内心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吴恬
“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好坐在图书馆的露台上。阳光透过密匝匝的绿叶,在我的桌上、书上、手上洒满了细碎的阳光。不远处,三两同学正低声背诵着什么,偶尔会有几声很清脆的鸟鸣。倒是颇有几分“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之感。
我细细咀嚼“申申如也,夭夭如也”一句,越读越喜欢,“申申,其容舒也。夭夭,其色愉也。”突然低眸轻笑,我现在这个状态,倒有点“燕居”之际,“申申夭夭”。有一瞬间颇为得意,我这或许算得上“为学日益”了?
“申申……夭夭……”我默念着这两个叠词。其实。我一直觉得叠词有种别样的魅力——孩童们牙牙学语时,大多会说的第一个词都是“妈妈”,这是叠词。叠词一直给我一种很亲切的感觉。直到读到易安居士“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我甚至直接共情了,很想去拥抱一下那位“孤灯夜夜写清愁”的女子。
“申申……夭夭……”我扯回跑得有点远的思绪,继续品味这两个词,不知怎的,忽又想到了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四句。靖节先生历经宦海沉浮,最终“归去来兮”,回到了自己的桃花源,自此,“采菊东篱下”“带月荷锄归”,悠然、悠闲、随心、随性。在“复得返自然”后,他真就做到了“四美具”,令后世多少文人羡慕!
“申申……夭夭……”我继续琢磨这两个短短的小词。思绪飞回了前些日子——那会多雨,我正被连日下雨搅和得心情烦躁。某天晚上随手翻开一本书,却正好看到周邦彦“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一句。恍惚间,衣裳晾不干的烦躁、不能骑车的忧心、一出门裤脚必然湿透的烦恼统统消散了。我泡了杯茶,站在窗前,看着“帘外雨潺潺”,听着雨声“密密又疏疏”,一瞬间,是心安,是“申申如也,夭夭如也”。那个晚上,枕着雨声入睡,好像连梦都是安详舒缓的。
“此弟子善形容圣人处也”,我不禁嘀咕起来。连我都能误打误撞偶尔勉强触碰到此境界,真的就能说是“圣人之处”吗?在“燕居”时,或静坐听雨,或踏雪寻梅,或围炉煮茶,或抚琴调香……一桩桩,一件件,不都是人生之幸事吗!
“今人燕居之时,不怠惰放肆,必太严厉”,读着读着,我心虚了。我确实在闲暇之际总是想方设法偷懒。这不,特意把课程表安排成周三一天无课,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后,书估计是不会看的,叫上朋友,出校打卡美食、游山玩水、观影斗游。再不然就是周三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图书馆,疯狂赶第二天要交的作业,此时自然是“愁聚眉峰尽日颦”。确实,不是在“放肆怠惰”,就是在“严厉”!想到这儿,蓦然惊出一身冷汗。
杨伯峻先生在《论语译注》中给出的翻译加了一个地点——“在家”,“孔子在家闲居,很整齐的,很和乐而舒展的。”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点,我觉得其中也可大做文章。钱钟书先生在《围城》一书中说,“鸿渐柔嘉两人左右为难,受足了气,只好在彼此身上发泄出来。”鸿渐心想,“跟任何人发脾气都不如跟太太发脾气方便。”这看似很具有讽刺意味,但确实是很多家庭的现状。面对陌生人,我们往往会彬彬有礼。但是面对我们最亲近的人时,负面情绪往往会不管不顾地涌现。当一个人,面对自己的家人(最亲近的人),还能始终保持“申申”“夭夭”,真正做到“无适无莫”,定能被称作圣贤。
“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我默念了一遍又一遍。此时,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揉揉眼睛,环顾四周,大家都在紧张有序地学习。和煦的春风吹面不寒,天光云影正缓缓徘徊,发自内心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突发奇想,以后我家小孩的小名,一个叫申申,一个叫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