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美味
稻香粽
2023-06-25 00:00来源:厦门日报

  人间有味是清欢,草木也罢,人也罢,在我余生里,家乡、母亲、稻香粽怕是早已合一,我留恋的岂止是那道美味,其实是创造出美味的那山、那水、那人!

  ●黄志

  所有老的事物都是标记,它们的存在能提醒我们的生活是有迹可循的、是有来历的,于是我们在成长中安心了。就像大白兔的甜味能让你想起奶奶的围裙,青草的清香能唤起阡陌曾经的相随,柴油的气味也可能惹起你对第一次轮渡的遐想。滋味和记忆本就相互联系,没了它,成千上万的过往片段将散乱得毫无头绪。

  此刻的我,端坐桌前,凝视着餐桌上刚热好的粽子,香气在升腾漫溢。这些从老家寄来的粽子昨天刚到,看着毫不起眼,比城里常见的圆润肉粽偏小偏瘦。那天寄出前,母亲还特地交代,这是完全按老手艺做的稻香粽,话里明显,怕我已记不得那丝家乡古早味。当时我听着没太在意,如今香飘鼻尖,竟让我心绪难平,一下勾起了那段潜藏在稻香深处的斑驳记忆。

  那是春夏之交的某个清晨,母亲早早喊我找出镰刀,一番穿堂过巷,我们走到村东头的万千婶家。那是个什么都缺的年代,如今常见的棕榈那时很稀罕,凑巧的是,万千婶家后院就有两棵棕榈,偏她和母亲又是知交,因而我们得此便利。此时的棕叶被细雨浸润得格外鲜绿,母亲一阵左右打量,选定十余扇又长又绿的棕叶,手持镰刀利索割下。

  棕叶搬到家,母亲还要反复检查,清除那些有虫洞、长霉斑,或者残缺的,才放心地把它们和买来的粽叶层叠着放进木盆,再用块石头压着泡在井水里。旁边那只大铝锅里,糯米正在井水里浸润膨胀。

  母亲亲手包的粽子之所以让人兹兹念念,妙处就在于其浓郁的稻花香,个中门道,颇有讲究。

  在打算包粽子的两三天前,母亲来来回回绕着前院稻草堆打量,抽出一扎又一扎饱经霜雪却依然硬朗的稻草,暴晒后,就把它们搬进柴仓,当作柴火烧掉。那个年代,稻草在农村可是相当重要的物资,烧水煮饭育谷铺圈样样担当,母亲包一次粽子就要耗费数天烧火用的稻草,也算奢侈了!这些身负使命的稻草没有浪费,几天煮饭、炒菜、烧开水下来,它们已在灶膛化为乌黑发亮的草木灰。母亲吩咐我搬来一只箩筐、两条扁担和家里最大的木盆,先用火钳小心地掏出草木灰,装进箩筐,接着把两条扁担架在木盆上,再合力把箩筐抬到扁担上,稳稳架好。做好这些“粗活”,母亲挪来两桶备好的清水,抄起水瓢,舀满水顺着筐沿转圈浇下,一会儿几道细流就从筐底滤了出来,又慢慢流进木盆里。刚出的灶灰水里杂质颇多,随着水位缓缓见涨,黑灰沉淀,盆里的水越发浓郁,黄褐发亮,似乎在孕育某种奇妙的魔力。

  等到木盆里水满已近午时。午饭过后,灶台上已堆放着七八扇棕叶,一如刚割下时那般青翠,只不过现在上面缀满了粽子。墙上还挂着尚未完工的叶片,每张叶片都被抽取了背后支撑的粗茎,沿着末端分叉处撕开,母亲正把包好的粽子小心地往上系。

  老家管包粽子叫“折粽”,应是形容其手法和折纸一样精巧,而母亲的手艺就是它的完美注解。只见她伸手拈取两片粽叶,上下错落成如巴掌的宽度,双手并拢曲握着粽叶,以拇指为轴左右顺势下旋,粽叶瞬间变成一端尖细的“魔法帽”。此时,她用左手轻握“魔法帽”,右手舀起汤匙迅速填进糯米、红豆或是蜜枣,边填边用拇指压实,最后压出个三角形状,再把余下的粽叶末端向上翻折,完全包裹住三角边缘。她伸手从墙上抽出一根棕条,在粽子腹部环绕一圈打个结,侧脸用牙咬住结头拉紧,左手又快速转圈加了个死结,一枚粽子就完美呈现在眼前,通体紧致,棱角分明。但在浸入灶灰水前,它们顶多算是别致的手工粽子,离真正的稻香粽还有点距离。

  煮粽子多在后半夜发生,我就少有体验了,只能从母亲疲惫的口气中探得一二:大致就是粽子在灶灰水里泡到半夜,然后连粽带水倒入大锅,大火熬煮四小时,退火后任由余热焖至次日天亮,终于熟透。在农村,许多看似简朴无趣的事物,只有耐得住时间煎熬,才会有出人意料的蜕变。等到我起床睁眼,清晨和惊喜如约而至,满屋子、满鼻子都满溢着糯香和稻草清香,犹如在稻花香里醉了一夜。

  二十多年了,我一直过着远离田野的生活,早已适应城里肉粽的美味,故乡于我似乎只剩下了无数履历表里的那一小格祖籍格子。母亲念旧,每年端午前后总会寄来一些亲手包的稻香粽,每每品味,我才发现其实记忆并未远去,那股草木灰水浸润的稻香始终潜藏在脑海某处。

  人间有味是清欢,草木也罢,人也罢,在我余生里,家乡、母亲、稻香粽怕是早已合一,我留恋的岂止是那道美味,其实是创造出美味的那山、那水、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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