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树
酱油茶
Q蛤
2023-06-27 00:00来源:厦门日报

  父亲一生嗜茶,一心钟情“一枝春”。

  从我有记忆开始,父亲时刻不离茶水。早上第一件事,即煮水泡茶。母亲催吃饭,催得来气了,他才肯挪挪屁股。与邻居在巷仔口话仙,手上必定捧着他的大茶杯。干活时,耐不了多久,他就要扔下活计,赶回茶桌前润润口舌。海潮涨退无定时,有时不及起锅,他以茶代饭,多灌下几大杯,似乎可抵半天气力。若上建筑工地打工,他携带的生活用品,总少不了那旧茶具。

  父亲嗜茶,烟瘾足,喝酒更凶。内敛的母亲,有时忍不住会轻轻嘟囔几句,随即招来父亲暴躁的反击。年少不更事的我要远行读书时,居然有种终于挣脱了父亲的枷锁的感觉。

  父亲在花甲之年,应小弟请求赴京城同住。每次整装行李,都要使劲往行囊中硬塞茶盒。可是嗜茶如命的父亲,仅靠那几盒,岂能安度一年光阴?于是我私自邮寄了几回。不承想,电话告知父亲注意查收,反招父亲嗔怪:“光那邮费,都够茶叶钱了……”

  出乎意料,父亲回来过年,竟然也买“溪茶”了,但不是自己喝,只是为了我、小弟,或为来客。就这个时候,我倒泡上了父亲的茶叶。叶体照旧条条卷曲,乌黑如炭。一泡开,色黑如墨,酱油般似的……在父亲的指引下,才迎来一抹金黄澄澈的汤色。捧至嘴边,丝丝浓香直扑鼻孔。小口轻抿,一股焦苦袭上舌尖,过喉后,却顿感馥郁醇正鲜爽。短短几秒,苦过甘来,味蕾有如过山车那般惊喜。恍然之间,想到了父亲的为人。

  父亲生于战乱,流徙辗转,历经坎坷,有过饥饿的折磨,有家贫忍痛辍学的无奈,亦有十来岁筑堤的艰辛,再有大半辈子的山海兼劳,日夜不息的煎熬……但他却始终如无畏大风大浪、踟蹰前行的一叶扁舟。或许,沉醉焦烟烈酒,就是父亲抵抗生活重担的一种宣泄;沉迷苦乐浓茶,就是父亲品味以稚嫩的肩膀与命运抗争苦过甘来的欣喜!天性,或又环境使然,父亲对茶道的迷恋,与他崇尚遵循的苦乐哲学,在苦难人生的锤炼中不谋而合,融为一体。

  回首我们自己走过的每一步,尽管屡屡将父亲的教导视为耳边风,但骨子里已然熏染上父亲的处世之道:要肯吃苦打拼,一切才有可能。只可惜,当我们真正体悟明了父亲一生的人生哲学,父亲已远去。

  那年,在给父亲守灵时,母亲再三嘱咐,包些“一枝春”搁在身边,陪着爱“酱油茶”的父亲……十年了,在父亲的遗像前,日日敬着三杯茶,一直是“酱油茶”一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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