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先生少年时的这张照片。

　　他坐在自家老厝门厅前，手捧一本画册，满脸稚气、天真无邪。第一次看照片时，我疑惑地问:“你那么早就近视了呀？”先生笑起来:“不是。是我爸爸故意把他的眼镜给我戴上——那时候戴眼镜的人少，戴上眼镜显得有学问嘛！”我认真端详，发现镜框确实偏大，忍不住哈哈大笑，觉得尚未曾谋面的公公真是可爱。

　　这张照片，是1978年14岁的先生考取福建工艺美术学校后拍的。那时拍照很有仪式感，家人在老厝门厅外摆上藤椅和小圆桌。雪白的针织桌布为姨妈巧手钩织，藤编茶盘、大肚花瓶、陶瓷小兔、异国美少女泥塑乃公公平日所藏。公公喜爱收藏，生前收藏了许多精美的工艺品。

　　先生在兄妹仨中排行老大，幼年时顽皮好动，不肯好好读书，偏偏阿嬷还宠溺，让公公婆婆甚感头痛。幸而先生在公公的引导下渐渐迷上绘画，性子也慢慢沉静下来，后来拜在公公的好友——画家秦长安老师的门下，14岁时以优异的专业成绩考入福建工艺美术学校。只是14岁的先生个子实在矮小，还像个小学生，在学校常被不认识他的老师和教工驱赶:“小孩子不要过来捣乱。”

　　先生心地善良纯真，不喜束缚，毕业后，被分配到厦门市轻工局，不过没工作几年就辞职了，他更喜欢做一个自由职业者。他做过装修设计，画的设计图纸价格不低，可后来他自己觉得偏离了追求艺术的初衷，遂放弃了。从此，不论经历多少曲折，遭遇多少窘迫，先生都不曾放下手中的画笔，一心坚守在他的绘画世界里，甘之如饴。他只管默默创作一幅又一幅作品，自认为得意，别人再喜欢、出价再高也不肯出售，视名利为身外之物。他的画风清静淡然，笔下的一朵小荷、几条小鱼、挂在藤蔓间的葫芦、芭蕉叶下的小鸡，皆可爱有趣。

　　那天，我陪先生一同去中华儿女美术馆参观黄永玉百岁版画艺术展，展馆里，一句关于黄永玉老人的评价“千帆过尽，归来依旧美少年”贴切得让人感动。我默默地打量着站在我身边专心致志观展的先生，近耳顺之年的他，已然不是照片里那个男孩，可在我心里，他依然还是那个单纯的、自在的美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