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凌飞

　　上世纪九十年代，同安凤山路旁是两排高耸的银桦。初夏，银桦金灿灿的刷子状的花序，层层叠叠，像片片金色的云彩，带着些许异域的奔放和奇谲。同安自行车零件厂就在这流动的彩云尽头。

　　父母是零件厂的工人，寒暑假，有时会带我们姐弟到厂里。厂区很大，散落着车间、仓库、办公楼，空地杂草丛生。围墙内侧种植着一圈苦楝树。盛夏，苦楝最招知了和天牛。我缠着大人捉知了。长竹篙篙尾绑根马尾，马尾做了活套，知了套住后会越挣扎越紧。捉到的知了暂时装在火柴盒里，绑上细线，让它飞，能玩好些天。

　　没膝高的杂草丛净是尖头的蚂蚱、圆头的蝗虫。蹚进草丛，用脚左右一扫，蝗虫张着半透明的黄色红色的膜翅，扑棱棱飞将出来，只落在不远处。我们循迹追去，手掌一拢就扣住了。大蝗虫一身坚硬的盔甲，后足布满尖刺。捉住它不难，可它用后足使劲蹬你的手。这就得赶紧忍痛捏住它的大腿。

　　厂区另一侧有一水塔，水塔底层是水泵房，住着个退休老人。老爱花，门口种了成片红的白的金凤花，招蜂引蝶，煞是好看。半野地似的厂区，老鼠闹腾。他在房间里外摆了好些自制的鼠笼，总有几个笼子正关着老鼠。老鼠一身光滑的灰皮毛，一副机灵的模样，并不令人生厌。

　　看腻了老鼠，跑到车间看阿明叔锯钢柱。长大后听父亲说，阿明叔智力稍不足，只能干锯钢柱这种简单活。那时的阿明叔很年轻，心地单纯，只要我一去，他就笑容灿烂地和我打招呼，一口白牙。谁友好，小孩子心如明镜，因此我最喜欢往这车间跑。一台机器，夹着长长的实心钢柱来回锯，更有趣的是还有个喷嘴，不时朝锯口处喷水降温。锯下来的圆柱体大大小小码在一边，截面银白发亮，这叫钢坯，是做模具的原料。钢坯再经过车床、铣床的“车”“铣”就成了模具。模具安装在冲床上，能冲压出需要的零件。

　　另一个车间摆着一部黑色的老式拨盘电话。我好奇它能打到哪里。终有一天，趁四周没人，拿起话筒，学着大人的样子胡乱拨转拨盘。电话另一头传来“喂，喂，谁……”的女声，我赶紧挂断电话，这样玩了几次，当天父亲对我说，门岗的阿姨告诉他，我把电话打到她那儿了。哦，原来这电话通门岗啊。

　　工作之余，父亲常和工友们抓阄，买面包、可乐，小孩子免费，这是最开心的。因为打嗝太冲，姐姐不敢喝可乐。她那瓶可乐也就顺理成章成了我的，真是双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