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蔡

　　那年，我插队到闽西永定的农村。到农村后不久的一天中午，我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鸡肉香味。那个年代生活艰辛，我又正在长身体，受不了香味的诱惑，循着香味就来到隔壁阿贵的房间。

　　三十来岁的阿贵大名谌德贵，不会讲话，瘦瘦小小。阿贵人哑心不哑，干农活是把好手，比比画画地教会了我们这些知青很多农活。他乐于助人。有一次年轻气盛的我抢下村里最大的一块稻田插秧，时近中午太阳毒辣，我汗流浃背，汗水从发梢滴到脸上，视线模糊，偏偏两手都是泥巴无法擦汗，十分难受。我抬头一看，天哪，到田的那头还有五六十米长……正当我咬牙奋力向前插秧时，一个戴着斗笠的人撞到我，原来是阿贵从田的那头插过来，竟然每一行稻秧跟我衔接得又平又直。

　　此时，阿贵正蹲在小灶旁煮着什么。我凑近一看，两寸来长的“鸡肉”随着烧开的水上下翻滚，香味就这样弥漫开来。不待我开口，阿贵便盛出一碗给我吃。我喝了一口汤，久违的鲜香狠狠地刺激了我的味蕾；咬了一下，那“鸡肉”软软滑滑很好下口，但绝对不是鸡肉！阿贵见我如此馋食，便给我添了一碗又一碗，直到锅底朝天。看着阿贵的空碗，我惭愧自己如此贪吃，居然一点都没有留给他。我双手合十向他道歉，他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然后手往肚皮上比画了一下，再竖起大拇指，夸我胃口好。

　　在阿贵“咿咿呀呀”的比画中，我明白他煮的是一种菇。听村民讲，这种菇叫“鸡肉丝菇”，只需清洗干净，撕成条状放入水中滚几滚，撒点盐巴就是一锅美味。

　　鸡肉丝菇在七八月夏日雷雨过后便会大量冒出来。那时的炎夏，雷雨过后，我常常跟着阿贵顺着茶园田坎寻找，有的鸡肉丝菇刚刚顶着块红土冒出头来，像亭亭玉立的小美人；有的伞面已长成巴掌大，最大的竟有脸盆那么大。鸡肉丝菇的灰色伞面光滑细腻，里面灰白条纹凹凸有致，挖的时候必须小心翼翼地挖到根部。鸡肉丝菇很是鲜美，可惜寿命极短，当它伞面舒展到最大的时候，就开始发软腐烂，再不能食用了。

　　后来，我离开了农村，再也吃不到美味的鸡肉丝菇了。我怀念它，更怀念慷慨大方、热心聪慧的阿贵，他的出现，宛如我寡淡生命中的一朵鸡肉丝菇，让我回味，也让我难忘。后来，我几次到永定找他，但都没能见到他，不知如今他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