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会琴
这些年,我像候鸟一样来厦门、到济南,又在成都帮孩子们带娃。每次节假日回陕西老家,我到家放下行李,就要走一段路,去看看我们住了三十多年的老房子。
老房子原用作粮库,地面铺着沥青,房顶梁木用料实在,建造得结实又敞亮。1985年,听说村里要卖掉这个房子,我们东拼西凑又到信用社贷了款,总算凑足3600元巨款将它买下来。
1985年4月16日,我们一家五口搬入空荡荡的新房。我们盘好火炕砌起灶台,当烟囱冒出第一缕炊烟时,我知道这栋房子因我们的到来重新焕发了生命力。
我们像衔泥的燕子,每攒一点钱就装扮这个家:土炕的三面墙贴上花花绿绿的年画,顶棚上糊上平展的报纸,再挂上漂亮的门帘,角落里立起三开门大衣柜,房子渐渐有了温度。
老伴在院里种了高大笔直的白杨树,墙外栽下浑身是刺的洋槐树。它们长势迅猛,才短短两年,白杨树便洒下一地阴凉,洋槐树长成一排威武的卫兵。我在后院养了猪牛鸡狗,虽然院子被弄得又脏又乱,可是我喜欢狗追着牛跑,鸡偷吃猪食的生机盎然。
放学了,三个孩子就着房子的灯光读书写作业,我一边做针线,一边听他们讨论怎么解方程式。他们在这里度过嬉闹的童年,长大后陆续走出家门,去镇上读高中,到省城念大学,又在各自喜欢的城市成家立业、结婚生子。
老房子见证了我们一家春种秋收的汗水,从清贫到富足的幸福。2015年,我们用多年积蓄盖起三层小楼,新房子冬暖夏凉,住起来比老房子舒服得多。搬离老屋那天,我依依不舍,孩子们不停地安慰我:老房子日渐破旧,房顶漏雨墙壁倾斜,再住下去会有危险的……
前几年,政府推行“一户一宅”制,要清理农村无人居住的闲置房、土木结构的瓦房、年久失修的危房,老房子也位列其中。虽然我知道这是政府为了百姓的生命安全着想,可心里还是不落忍,拆房仿佛对老房子实施安乐死。
拆房那天,我去送它最后一程。随着一声巨响,一股浓烟灰尘腾空而起,老房子在我眼前轰然倒塌,变成一堆破烂不堪的碎土断壁。清空瓦砾后,老房子只剩下一块冷冰冰的宅基地。
我知道,一个月后荒草会长出来,两个月树根会侵占地面,半年后曾经的痕迹被抹得一干二净,仿佛这里根本不曾有人生活过。可是我不会忘记老房子,它不仅仅是遮风挡雨的房子,还是我们一家齐心协力共同奋斗的见证,承载一日三餐的幸福港湾,是我心中最柔软的存在。
老房子已无处可寻,但是我觉得它仍活着,只是换了个方式长眠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