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萍
家乡的老宅有两棵苹果树,从我记事起就有了。它们就像老宅屋顶的瓦、门前的石级一样,蕴藏着家的气息,蕴藏着我童年的快乐、青年的喜乐哀愁。
每年秋天,辣椒红透的时候,家里都会磨一盆辣椒酱。磨盘就在苹果树下,爷爷坐镇指挥,姐姐和哥哥两人一组用臂膀推转石磨。那时的我尚小,不能像姐姐哥哥那样推磨,却很想试试,爷爷便将一根木棍绑在石磨的把手上,我像小驴拉磨一样推着木棍围着石磨转圈。我走一圈,石磨转动一圈,石磨转得特别慢。辣椒酱是喝羊肉汤必不可少的调料,想想美味的羊肉汤,我们干得很起劲。我们推着磨,爷爷会摘下几个又大又红的苹果犒劳我们。推磨,让我们尝到了劳动的乐趣,也懂得了食物的来之不易。
犹记得那年春天,苹果树一树新绿。那年我读初一,学校组织我们去乡下学农。离家一周,当我疲惫地推开家门,顿时被眼前的绿惊呆了——苹果树柔嫩的新叶染绿了整个院子。茂密的枝叶间一簇簇粉白的花,水灵灵的,点缀其间,翠绿的枝条竟伸展到堂屋的窗前。厅堂窗明几净,院内花开有声,满院春光,满院安闲。我忽然间醒悟,家,原来这么美、这么好。
那年父亲病重,家人昼夜轮换着在医院照顾父亲。某天,我回家取东西,推开家门满目萧瑟,苹果树枯黄的枝叶落满一地,院子里寂静无声,家里的每一扇房门都上着锁,墙角处结着蜘蛛网。眼前的景象让我内心一阵伤感,平日温馨恬淡的家怎么一下子变得这样冷清?不由又想起父亲,夏夜,果木花香,凉床铺在苹果树下,一家人喝茶闲聊。那时父亲最喜欢让我为他捶背捶腰,还直夸我“小皮锤真有劲”。再想想父亲的病,我心中黯然。取完东西,我失了魂一样返回医院,途中遇到发小,他关切地询问我父亲的病情,我答非所问:“家里落叶一地。”“我跟你哪天回家去打扫。”他的话瞬间击垮了我连日来硬撑着的坚强,我赶忙转身与他告辞,泪水决堤。自父亲确诊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痛苦中挣扎着为父亲寻医问药,用忙碌压下那随时可能流出的泪水。每当父亲问起他的病情,我也是故作轻松,不愿父亲看到我的担忧、难过、无助。紧绷、脆弱的心已承受不住一句温暖的话、一个关切的眼神,连日来积压在心底的悲愁随着泪水宣泄而出。
老宅的苹果树,春天一树繁花,秋天一树佳果,因为有了苹果树,老宅在我心中便是最美的宅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