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斋随笔》

　　作者:洪迈，张仲裁译注  出版:中华书局  时间:2021年12月

　　何况

　　南宋洪迈的《容斋随笔》名气很大，与沈括《梦溪笔谈》、王应麟《困学纪闻》并称，被视为宋代最有学术价值的三部笔记，“其书自经史典故、诸子百家之言，以及诗词文翰、医卜星历之类，无不纪载，而多所辨证。昔人尝称其考据精确，议论高简，如执权度而称量万物，不差累黍”。

　　有趣的是，这样一部好书，却像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和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一样，谈论者多，真正通读过的少。原因之一是，《容斋随笔》五集七十四卷一千二百二十则，作者书海拾贝，读到哪写到哪，没有系统，读者很难把握全书的体例和架构，给阅读带来一定的困难。许逸民先生主编《容斋随笔全书类编译注》，将全部条目分为二十类:为政通鉴、人物品评、稗史杂记、史论考辨、轶事遗闻、职官选举、学校科试、典章制度、国计民生、动植物产、经史掌故、诗词丛话、文章琐议、字韵训诂、碑帖器物、天文地理、风俗节令、佛学禅理、医卜星相、灾祥术数。可见此书涵盖政治、军事、经济、历史、地理、语言、文学、艺术、哲学、民俗、科技等各个领域，是一部传统文化和学术的百科全书。

　　前些时，网上有文章考察木心文学创作中的“文本再生”现象，用大量篇幅对木心作品中“再生文本”与“原文本”进行逐篇逐句对比分析，认为木心的一些再生文本属于抄袭。我马上想起《容斋随笔》有一则《黄鲁直诗》，知道“文本再生”现象古已有之，就看你“再生”得高不高级。《黄鲁直诗》说:徐陵《鸳鸯赋》云:“山鸡映水那相得，孤鸾照镜不成双。天下真成长会合，无胜比翼两鸳鸯。”黄鲁直《题画睡鸭》曰:“山鸡照影空自爱，孤鸾舞镜不作双。天下真成长会合，两凫相倚睡秋江。”全用徐语点化，末句尤精工。又有白乐天《岁晚》诗七韵，首句云:“霜降水返壑，风落木归山。冉冉岁将晏，物皆复本源。”黄鲁直改后两句七字，作“冉冉岁华晚，昆虫皆闭关”。黄鲁直就是大名鼎鼎的黄庭坚，他生前与苏轼齐名，时称“苏黄”，以文坛宗师垂范千古，没人指责他抄袭。

　　《容斋随笔》貌似包罗万象，其实也有重点，就是史事的杂记、考证和评论，而考证的重点则是《史记》《汉书》《后汉书》等，对《新唐书》《资治通鉴》也多所辨误。此外，《容斋随笔》一书中也有丰富的诗话、文话，洪迈在诗歌方面尤其推重杜甫、白居易、苏轼，据学者统计，全书共提及杜甫57次，白居易87次，苏轼144次。他视野开阔宏通，学术触角敏锐，大胆质疑，细心考证，在学术史上具有典范意义。梁启超在《中国历史研究法》中写道:“大抵考证之业，宋儒始引其绪，刘攽、洪迈辈之书稍有可观。至清而大盛。”在当时理学盛行空谈心性的大背景下，洪迈注重考镜源流，纠谬辨伪，甚至利用金石材料与文献参证，殊为难能。

　　因为不尚空谈，《容斋随笔》论史高简，卓有识见。卷五《韩信、周瑜》说:“世言韩信伐赵，赵广武君请以奇兵塞井陉口，绝其粮道，成安君不听。信使间人窥知其不用广武君策，还报，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遂胜赵。使广武计行，信且成禽，信盖自言之矣。周瑜拒曹公于赤壁，部将黄盖献火攻之策，会东南风急，悉烧操船，军遂败。使天无大风，黄盖不进计，则瑜未必胜。”但洪迈接着指出，韩信、周瑜之所以能克敌制胜，关键不在于“世言”所强调的那些偶然因素，而是他们对于全局大势的准确把握和据以应对的韬略奇策，其识见胸襟才是成就一代名将的根本。如此看韩信、周瑜，的确高人一筹。

　　我手头的这册《容斋随笔》，是“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之一种，由张仲裁译注，中华书局2021年12月版。我还有几种其他的本子。我礼敬洪迈，他与我祖上有交情，还题过匾、写过文章。《容斋随笔》则是个总书名，细分有《随笔》（初笔）《续笔》《三笔》《四笔》《五笔》共计五集，自始事至绝笔，耗去作者整整40年时间。需要说明的是，中华书局版张仲裁译注本仅限于《初笔》16卷，并不包括《续笔》以后各集，篇幅倒是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