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玲

　　父亲退休后住在小集镇，四周山不高，却也有山的模样，树木葱郁，空气清新。不远处有座水库，一年四季，水清澈无比，春天绿如碧玉，秋天蓝如宝石。

　　父亲住在一楼，紧靠东头，一堵高墙把父亲家隔在院里。墙外是密密麻麻的树林，靠墙有一块空地。父亲把空地挖松，整理成四方形，不大，有棱有角。

　　春天，我回去看父母，父亲把我领到地边，喜滋滋地告诉我，他要在这里种花生。我笑着说:“种花生干吗？我给你买吧。”父亲说自己种的好吃，也香。我笑着说那还不是一样的嘛。父亲瞟我几眼，没理我，沉默了。父亲虽说在矿山干了一辈子，对土地却亲近。此刻蹲在地边，抓了一把土，搓着，土纷纷从他指间漏下。

　　父亲一直说自己是从农村走出来的，走到哪儿身上都带着黄土味，他说那味是与生俱来的，洗不掉，他也不想洗掉。

　　那次我在家待了三天，陪着父亲整理他的花生地。

　　我父亲个子不高，但很壮实。浓眉大眼。他很专注地整理着花生地，用锄头锄出几条笔直的垄，垄与垄之间距离几乎一样，整齐端庄；父亲把他们烧过的蜂窝煤砸碎，捣烂撒在田垄上做肥料，又从不远处水沟里担了两担水浇在地里，浇得透透的。

　　父亲站在地边，看着湿淋淋的地，脸上柔情一片，明媚且透亮。那天我陪父亲在地边站了很久，他就那么专注地看着他的地，我就那么站在旁边陪着他。耳边响着他说的话:走到哪里都能闻见黄土味。

　　我走的那天，父亲说把花生种了。

　　后来母亲对我说:“你爸把那块地宝贝得像啥似的，成天往地里跑，我看都想睡在那里了。”

　　我再次回家见父亲时，已是盛夏了。父亲不在家，我放下包，去了花生地。花生长势旺盛，叶子绿得发黑，亮油油，像汪水。父亲蹲在地边，满脸笑容。我蹲在父亲身边。

　　父亲说:“长得多好啊，看这叶，再看这花！”四四方方一块翡翠，黄色小花点缀其中，花瓣晶莹如绸缎，光滑透亮，惹人喜爱。父亲沉醉在绿叶黄花中，脸上的皱纹似乎舒展开了，喜悦在奔腾，嘴角微微上翘，牵出一道弧线，满足趴在弧线上荡悠。

　　父亲站起来，拍拍手，眯着眼睛说:“真香啊！”我吸着鼻子闻了闻，啥也没闻到。父亲笑着说:“用心闻才能闻得到。”

　　我放眼望去，惊异地发现，花生地很大，方方正正，沉沉稳稳。站在地边的父亲是那样的高大，恍惚间他身后的大树都成了陪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