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头村“理学贤祠”供奉的林希元神像，相传是根据其生前容貌雕刻，最为逼真。

　　

■新加坡宝兴咕哩间的理学堂，龛桌上供奉“存疑夫子”林希元的画像。宝兴咕哩间是马巷井头村林氏的同乡会组织，与“山头林”并不同宗。 林乌语先生供图

　

　■广西钦州林公祠。从同安孔庙林公祠陈列的图片翻拍。

　　在同安人眼里，林希元就是一个传奇，认准一个道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有意思的是，最后他自己也成了神。

　　文/图  萧春雷

　　被神化的“希元佛”

　　新建的翔安大桥东头，坐落在凤翔街道刘五店社区。刘五店是一个古老渔村，位于翔安半岛西岸，前临浔江，与厦门岛隔海相望。历史上，刘五店港与五通港对渡，是厦门岛出入大陆的主要门户。因此，刘五店又以古渡、港市闻名。

　　刘五店社区北面，隔着一个小海湾与垵山社区相望。垵山社区西面的鳄鱼屿（又称白屿），是个0.8平方公里的无人岛，林木葱郁。鳄鱼屿附近的海域，从前是世界上唯一的文昌鱼渔场，刘五店和垵山的村民，世世代代在这里捕捞文昌鱼。如今，由于海洋生态发生了变化，文昌鱼已经迁移到了浔江外面。

　　我住在翔安，每次去刘五店，都要路过垵山的村口。我知道明代理学家林希元就出生在垵山社区的山头村。

　　民间传说，鳄鱼屿是林希元家的财产，有次回乡时，林希元很欣赏邻村洪厝的一个年轻人洪朝选，就把侄女嫁给了他，并把鳄鱼屿作为陪嫁，所以鳄鱼屿又称“嫁妆屿”。后来洪朝选也考中了进士，在朝廷为官，深孚众望。

　　林希元与洪朝选，是翔安半岛西南数十个村子里最有名的两位历史人物，民间传说很多。据说，翔安南部就有二三十个洪姓村落，都是洪厝村繁衍出去的，把洪朝选当成家族荣耀。

　　在厦门，林希元更是已经被神化，很多林氏宗祠都供着一尊“希元佛”，有的同宗，有的未必同宗。我去湖里区店里社区采访，就看见林氏宗祠里供着“希元祖佛”，深感诧异，因为林氏北宋就居店里社，还出了厦门岛第一个进士林棐。村民告诉我，“山头林”是从我们店里分支出去的，这里是林希元的祖庙，当然可以供奉光宗耀祖的人物。在厦门，林希元的名气比林棐大得多。

　　马巷街道的井头社区，清末在新加坡就成立了一个同乡组织——宝兴咕哩间。令人惊奇的是，宝兴咕哩间也有一间“理学堂”，神龛上供奉“存疑夫子”林希元的神像。井头村的老医生林乌语告诉我:“我们井头社也姓林，但与山头林不同宗，不知为什么供奉林希元，大概因为他是林氏名人吧。在外面比较声势壮。”

　　历史人物成神，是福建比较独特的一种文化现象，唐宋时期很多，例如陈元光成了开漳圣王、吴本成了保生大帝，但明代以来比较罕见，我知道的只有郑成功、林希元、陈永华等个别人物。

　　“麝浦林”的海田

　　我终于走进了山头村，寻找林希元在故乡的踪迹。

　　遗憾的是，林希元的故居已经无迹可寻。林希元家庙管委会主任林文棉说，林希元的祖厝以前叫“进士第”，是一座二进三间架的红砖民居，1949年后拆了。祖厝边上原有林氏宗祠“凤山堂”，1940年前后被日本人炸了。如今坐落在垵山社区居委会旁边建的“理学贤祠”，又称“理学堂”，是用“凤山堂”的部分构件，前些年新建的。

　　“理学贤祠”是一座闽南传统风格的宗祠，走进“三川门”，抬头就看见神龛上方高悬“理学名宦”牌匾。龛台上，供奉着一尊红袍金冠的林希元黑脸神像，用玻璃罩住。

　　林文棉说，山头村人都称林希元为“理学祖”“希元祖”和“俺祖”。这尊黑脸神像是按照林希元生前形象，用寿山石雕刻的，最为逼真和灵验。从前，信徒来拜“俺祖”求平安，往往从底座挖一点石粉回去喝，日久天长，底座就挖出了一个大孔。现在用玻璃罩住神像，不让人挖了。

　　垵山社区包括山头、南边、内垵3个自然村，都姓林，但来历不同。山头村的林氏叫“麝浦林”或“山头林”，发祥于厦门湖里区店里社区，其始祖是厦门岛第一个进士北宋林棐的兄弟林荣。南宋末年，林荣的后裔林伦从同安县城迁到这里放鸭子，繁衍成族，因为定居于麝山浦江边，称麝浦山头，简称麝浦或山头。1949年后，麝浦才改名垵山。

　　另外两支林氏迁来较迟。南边村的林氏是清嘉庆年间从同安瑶头村迁来的，与“麝浦林”不同宗；内垵村的林氏是清末从马巷琼头村迁来的，因为“琼头林”也认林棐为始祖，与“麝浦林”攀亲，可以算得上同一个宗族。

　　沧海桑田。翔安半岛南部是滨海平原和台地地形，所谓麝山，就是数米高的小土丘；浦江原来是个小海湾，横亘在山头村与刘五店社区的浦南村之间。浦南，就是因为位于浦江之南而得名。如今，浦江已经退尽潮水，变成一个巨大的洼地，布满了养殖鱼虾的池塘。

　　历史上，山头村是一个渔业相当发达的村庄。村里的老人说，1949年以前，南边村、内垵村没有海，周围的海田基本都是山头村的，包括鳄鱼屿，如今刘五店大桥下的海地。村民除了种地，还从事捕捞、养海蛎、捞文昌鱼海上作业，有一艘大船专门跑福州做贸易。1949年后，山头村的生计也是陆、海各一半，有专业水产队，驾驶大渔船讨海。

　　闽南民风彪悍。老人们说，为了争夺浦江的海域，从清代以来，山头林氏与浦南蔡氏就多次发生过大械斗，两村之间，至今不通婚。

　　山头村的东边，有一座低矮的狮子山，树木葱郁，其上建有普陀岩寺和艮斋。艮斋是林希元读书处。据说林希元晚年回老家，在艮斋著书立说。但艮斋也是一座新建筑。

　　林家的“违式大船”

　　林希元21岁考取了同安县生员之后，就离开家乡，移居到县城凤山废寺天兴寺设塾授徒。37岁后，他在外做官，并买下县城凤山的一块地建房。61岁罢官回乡后，全家都住在同安凤山故居。

　　林希元晚年虽然住在县城，但经常回到山头老家，除了在艮斋著书立说，可能还要处理一些生意方面的事情。明提督浙闽海防事务的朱纨指控说，林希元以渡船的名义私造违禁大船，与佛郎机（葡萄牙人）做生意。

　　林水陆是山头村的文化人，对林希元最有研究。我向他请教:“朱纨说林希元拥有五艘违式大船，从事走私活动，说是在月港八都、九都有三只，在高浦吴灌（冠）村一只，刘五店一只。那么在刘五店的那艘船，会停在浦江，还是刘五店港？”

　　他说:“浦江水浅，可以停些小船，大船应该还是停在刘五店港。实际上，从前的山头港南至前墩港，也就是刘五店港。林家大船停在刘五店，等于就停靠在家门口。何况刘五店是官渡，停泊大渡船，不会引人注目。”

　　林水陆相信，林希元可能介入了当时的走私贸易。明代中叶，走私最严重的地方是漳州月港，与山头村相距遥远，平时很少联系。但是很奇怪，翻读《林希元家谱》，林水陆却有一个意外的大发现，当时，林希元家族中有多名女子远嫁月港附近的村庄。他认为，这从侧面证实月港可能长期停靠着几艘林家大船，为了便于管理，林家才和当地人通婚。

　　明末清初，同安县城经历了郑成功军队与清军的多年拉锯战，一片废墟。林希元的凤山故居也毁于战火，裔孙散失各方。那么，山头村如今有多少林希元的直系后裔？

　　林水陆告诉我，麝浦林很多都移居外地了，住在山头村的目前只有六百人左右，基本都是林希元五叔林祥彬的裔孙。林希元的后裔现在无从考证，村里有一户人家据说是清代从南安后坝迁入的，接管了林希元的家业，可能是林希元的凤山后裔，然而世代单传，发展得不好。

　　说到这里，就要谈一下那个流传甚广的民间故事了。

　　林希元早年生活清贫，雕刻了一个木鸡腿下饭，有户人家失鸡，说看见了林希元偷吃鸡腿。双方于是到观音前请求神判，结果神示鸡在林家，让林希元蒙冤被诬。林希元考中进士后，衣锦还乡，要废不公的观音庙。传说观音曾托梦给他，许诺如不废庙会保佑他代代出贤人；如果废庙，要让他代代出空癫（傻子）。林希元不为所动，拆毁了观音庙。所以民间传说，林希元家族不管兄弟几个，最后只成一个。

　　都说林希元狷狂，果然，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难怪他会成为那么多民间故事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