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著序跋
独自坐在古城的春天里
——绿萍《半夏花开》序
2023-06-18 00:00来源:厦门晚报

  

  《半夏花开》

  作者:绿萍  出版:海峡文艺出版社  时间:2023年3月

  萧春雷

  我与绿萍只匆匆见过一面。那天去泉州与朋友泡茶聊天,她听说后也来了,带着我几年前出版的一套“中国的掌纹”(三册)著作,请我签名。印象中她瘦弱,文静,说话轻声细语,是一位小学老师,但已经在《散文》《散文选刊》《福建文学》等杂志上发表了不少散文。她说自己正要出一本散文新著,希望我能看一看,写个序。

  近年来我转向人文地理写作,远离了“文学散文”,遇到这种约稿通常是推托。想到素昧平生,茫茫书海中,她偏偏买了我的人文地理散文集,是难得的知音,便答应下来,开始读她的书稿《半夏花开》。

  我有些惊异,现在还有人沉住气,在如此纯粹的散文天地里悠游。她的文字仿佛空谷幽兰,从容不迫地感应着地气与节令,徐徐绽放,自开自落。我仿佛看见了一位心细如发的女子,日复一日,沉浸在闽南独特的街巷、大厝、宫庙、南音、山水、草木和海风之中,专注于个人的隐秘感受。她的散文里,没有荡气回肠的历史传奇,没有跌宕起伏的人生故事,也没有撕心裂肺的灵魂拷问,偶尔涉及慷慨激昂的场景,也化为轻轻的一句“天凉好个秋”。

  绿萍说自己喜欢草甚于喜欢树,因为草更卑微、内敛、顽强。山里最多的是狗尾巴草,她称赞它们气质超凡,“初夏窜出的长穗茎,好似挺拔的芦苇杆……清风过处,黑色的结籽不经意地落了又长,长了又落——没完没了地呆在山里,也是一生”。她又说,草连开出来的花也是谦卑的,中规中矩,波澜不惊,“像极了这个村庄里所有女儿的模样,一身的颜色素淡,或白或黄,几乎没有爱上大红大紫的。她们说着一口泼辣辣脆生生的方言,笑起来的样子诚实好看”。

  在我看来,作者绿萍也是一株草本植物,紧贴大地,天幕低垂。20多年的教书生涯让她十分知足,说:“生活的安定真是太重要了,它使一个人在终日的奔劳中有了光的方向和温暖。”当然,她并非山间野草。虽然在惠安乡下祖父家、外婆家的童年经历留给她许多回忆,但成年之后,她一直安逸地居住在“三线小城”泉州。泉州,众所周知,是宋元时期东方第一大港,也是今日福建经济发达的地区。因此,她的世界里,不止有南亚热带繁茂的自然风物,还有斑驳陆离的古代废墟、光鲜靓丽的现代都市。在无限的轮回中,这一次,她变成了古城里的一株草,市声嘈杂,但她只在意自己的前世今生。

  散文有两种:一种是描述外在的广大世界,诸如王朝兴亡,人世沧桑;一种是记录个人的内在心灵,“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绿萍的散文属于后者,以自我为素材,记录个人在生活、工作、旅游中的见闻和感受。“一个人坐在春天里,等待一场雨的到来,听一只鸟的绝唱,这个春天便充实了。”她这样说。

  绿萍观察力敏锐,感觉独特。小时候开学,祖父会用毛笔在她的书本上写下姓名,简体的“丽”字下面还要加个“鹿”字,她发现繁体字一个个“宫殿般严密叠级”。祖母弓着背扦插薯苗,在她眼里,“佝偻的身影像一颗小巧的汗珠,一下一下地投向大地”。家人围坐在油灯下闲谈,夜深,“外公拴上眼皮一般疲惫欲睡的两扇木门,吹灭了最后一朵跳动的火苗”。裹小脚的太祖母出门时踩一双高齿木屐,足足有10公分高,她写道:“像踩着两只小船一般,轻巧地驾驭着它们,走出西屋,穿过厅堂,在正大门的槛上稍稍作一个短暂的停顿,又继续发出咄咄——哒哒——的声响,走向院子。”——直到民国年间,闽南女子还穿着高齿木屐上街,很多文人描写过,都没有这般生动传神。

  绿萍喜欢读《世说新语》、苏轼和明清小品,她的散文也追求一种优雅、隽永的风格,讲究诗心和意境。这种写作的危险在于,因为注重个人感受、雕琢语言,作品难免走向精致和唯美。我注意到,书中《痕迹》《树下》《夜行者》《游移的花朵》等一些长篇散文正试图解决这个问题,将众多异质的素材杂糅成文,拓展散文的宽度,让作品更具分量。

  写作,对于每个人有不同的意义。绿萍说,她喜欢散文,是因为散文最能彰显个性,“一篇散文后面往往站立着一个真实鲜活的人”。那么,她真正着迷的是人生。人生在世,我们这具短暂的血肉之躯,在世间行走、生活、邂逅、相爱、离别和怀念,体验着种种不可思议的生命激情,将这些转瞬即逝的感悟著成锦绣文章,能够重温和传播,也许就是写作的原初本质。显然,这也是绿萍迷上写作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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