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记事
大哥的“师生恋”
2023-09-04 00:00来源:厦门晚报

  陈家萍

  作为家中长子的大哥是1976届毕业生,恢复高考第一年就考中,体检被涮下。落榜的大哥意气消沉,父亲看在眼里痛在心头。经过无数个无眠之夜的思考,他作出重大决定:替大哥争取初中代课老师一职。

  求人回来的父亲蹲在门槛上。他端不平碗,手一直在抖。和父亲一同坐在门槛上的黑狗,尾巴在一摇一摇的。

  全家噤若寒蝉。

  四处求人的经历,损害了父亲昂首望天、低头播种的农民尊严。但他不肯放弃。他一次次上门,立在人家屋檐下,或退到屋角,他带去的蛇皮袋中的微薄农作物,那殷切的目光,那被长期劳作压弯了的腰,那额头冒出细密汗珠、无比谦卑的脸,终于得到了回应。

  庭院梨树下笑语喧哗,家里来了贵客。大家众星捧月般地围着一仰姓教导主任,他很幽默,一张口,便听取笑声一片。这是走进庭院的第一个文化人。

  打完梨子,父亲便手脚没处放了!

  仰主任伸出右手,轻拍着父亲的肩膀,感叹: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当父亲的,当成你这样,情愿自己跪着,也要让儿子站着!

  一个精通俄语、喜欢唱俄罗斯歌谣、痴迷俄罗斯文学的文化人,有高度概括性的文化人,对父亲所作的权威鉴定,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代课教师,低人一等。大哥背着米到食堂称,却被公家身份的食堂师傅喝斥:咄,到外面,和学生一道排队!大哥脸红了,咽下屈辱,默默退出。

  我曾在旧书堆中找出大哥当年的日记。记载了无数这样的屈辱。别人戴着有色眼镜看他,他只能化屈辱为动力:他坚持每天写一篇作文,坚持每天做数理化习题到深夜。如若没做到,他便在日记里作深刻的自我反省,痛斥自己“变修”了,是思想和行动上的“懒汉”……纸质低劣,或因心情激动,多处被笔尖划破。

  奋斗啊奋斗。

  上世纪八十年代,视爱情如猛虎,大哥也曾被这只“虎”温柔而悸痛地咬了一下。

  有个大龄葛姓女生,暗恋上身材颀长、皮肤白皙、一说话便脸红的白脸书生的大哥。她常以解惑的名义往大哥房间里跑。望着大哥的眼睛亮得出奇。大哥浑然不觉。大哥所代课的学校,传来“代课教师与女生谈恋爱”的谣言……

  校方要开除大哥。

  母亲惊痛之下,迅速镇定下来,她辗转托人请来葛姓女生,把一个母亲能想出来的话,和从广播里临时学来的词,全说出来了。反复强调:伢啦,你要讲真话。女生耸着肩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是一份不能开口的爱。不能说,不能说,一说就是错。她承认暗恋年轻帅气的男教师,意味着以爱的名义杀了爱人的前途,她的爱情淬了毒。

  葛姑娘雾着眼睛,提出请求:到大哥生活的房间看一看,坐一坐。

  母亲打开大哥的房门,便退出。葛姑娘独个儿待了一会。她走后,母亲推开大哥的门。只见,书桌上凌乱的书已摆放整齐,放着大哥的一张黑白照的镜框,被擦拭得一尘不杂。被子也叠得方方正正。

  葛姑娘一步步挪出我家门。

  再见了,青春,再见了,爱情。

  一个大龄女生的爱情,还没有展开,便被尘封,它不能盛开在世俗的眼里,只能藏在心中,开给自己看。

  她向校方证明,此事纯属子虚乌龙。为了平息事件,她主动要求退学。这个勇敢的村姑,向对大哥存着一份同情、对她承诺不再追究大哥责任的仰主任鞠了一躬。向母校,向暗恋之人的小屋作深情的最后一瞥,仰望天空,将泪水逼回去,踉跄着回归在乡间小路上。

  那时的葛姑娘,两根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子,细腰薄唇,笑声清亮,脸上有些雀斑,是个很讨喜的姑娘。

  婚后不久,传来她被丈夫暴打的消息。

  大哥迎来了又一次高考。

  考场,划定的白石灰线外,父亲蹲在墙角,一动不动。他怕影响大哥考试,遂蹲在拐角处,眼巴巴瞅着考场。父亲用这种方式陪考。每分每秒,父亲都陪着大哥一起熬。他以执着的蹲姿,给大哥打气,给大哥注入信心和勇气。

  大哥二次高考,远远高出录取分数线,体检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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